张建封虽有礼贤下士之名声,但对待下属有时却过于严苛。
韩愈被张建封辟为徐州节度推官,自然感激;但对幕府中“晨入夜归”的上班时间有意见,他就想和张建封商量一下,他的上班时间是否可以自己来定。这本是下级求上级之事,用“请示”恐怕更合适,但因他与张建封有旧,所以就以信的形式和张建封商量,写下了《上张仆射》这篇张扬个性的奇文。
信的开头叙述写信缘由:说自己一上班,就有“小吏持院中故事节目十余事来示愈”,即拿来幕僚“守则”给他看。其中“有自九月至明年二月之终,皆晨入夜归”,即按秋冬作息时间表行事,不是有病不许出去。韩愈说,对某件事,有人能那样做,有人就不能。“晨入夜归”之事,就是我所不能的。“抑而行之,必发狂疾。”如果强迫我这么做,我一定要发疯了。我一发疯,对上,我没法完成您交给我的工作;对下,我会违心而“无以自立”。这样问题就大了,所以此事就不得不说了。
接着就大讲上下级之间应是一种什么关系。“凡执事之择于愈者,非为其能晨入夜归也,必将有以取之。苟有以取之,虽不晨入而夜归,其所取者犹在也。”就是说,您之所以请我入幕,并不是因为我能遵守作息时间,而是看上我有可取之处。既然如此,那么即使我不严守作息时间,我的可取之处还依然存在。所以,咱们上下级之间应有一种和谐的关系:“下之事上,不一其事;上之使下,不一其事。量力而任之,度才而处之,其所不能,不强使为是,故为下者不获罪于上,为上者不得怨于下矣。”就是说,上下级之间,什么事都不要一刀切,要根据每个人的不同情况,区别对待,人家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强迫他,这样就可以做到下级不得罪上级,上级也不会被下级埋怨,关系自然十分和谐。
再接下去,就入了商量上班时间的正题:咱们是老相识了,“若宽假之使不失其性(宽待我使我不失本性),加待之使足以为名(优待我使我有名声),寅而入(早上四五点钟上班),尽辰而退(九点钟我回去),申而入(下午四点来钟我再来),终酉而退(晚七点钟回家);率以为常(每天如此),亦不废事(不耽误正常工作)。”就是说,他可以按时上下班,但中间要回家休息三个时辰(六个小时)。在封建时代,韩愈要求对他实行弹性工作制,并且天天如此,无疑已属过分;然其所讲理由,更让人瞠目结舌。
他说,您如果同意了我的建议,那么对您、对我的好处可都太大啦:“天下人闻执事之于愈如是也(如此对待我韩愈),必皆曰:执事之好士也如此(您如此喜欢贤才),执事之待士以礼如此(如此礼贤下士),执事之使人不枉其性而能有容如此(如此宽容而不委屈人性),执事之欲成人之名如此(如此成人之美),执事之厚于故旧如此(如此厚待老朋友)。又将曰:韩愈之识其所归也如此(如此明于选择主人),韩愈之不谗屈于富贵之人如此(如此不巴结权贵),韩愈之贤能使其主待之以礼如此(如此贤达使其主人待之以礼),则死于执事之门无悔矣。”就是说,您如同意我的建议,那肯定是一个双赢的结果;果真能如此,那我就给您卖命,死而无悔。但是如果您不采纳我的建议呢?那对您、对我的坏处可都太大啦:“若使随行而入,逐队而趋(和一般幕僚一样进退),言不敢尽其诚(有话不敢说),道有所屈于己(委屈我的做人之道),天下之人闻执事之于愈如此(您如此对待我),皆曰:执事之用韩愈,哀其穷(可怜他穷困),收之而已耳(收容他罢了);韩愈之事执事(替您工作),不以道(不是因为行道),利己而已耳(只为得点私利)。苟如是(假如是这样),虽日受千金之赐(你每天赏我千金),一岁九迁其官(一年给我升九次官),感恩则有之矣(让我感恩是可以的),将以称于天下曰:知己知己,则未也(让我对天下人说您是我的知己,没那么回事)。”就是说,如果您不采纳我的建议,您充其量只是我的“恩人”,而根本算不上是我的知己。
一封求人之作,理由堂堂正正,气势咄咄逼人;无视官府成规,要求人格尊严,这种对自己才干的自信,对自己个性的张扬,确属自古少有。即使在上下级平等,讲人性,讲和谐的今天,如遇这类事情,敢这样做的能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