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在警卫员的陪同下骑着马来到自家的窑洞前,看见孙维世和邓颖超坐在外面的树荫下。她们的面前放着一本书,邓颖超一边教孙维世读书里的生字,一边讲书中的内容。
陕北的阳光从屋前的树缝间洒下来,照在这对母女的身上,金灿灿地闪着光。
孙维世从书本上抬起头来看见了周恩来,高兴地说:“爸爸回来了!”说着,她便跑进屋里去,给周恩来打来了一盆洗脸水。
邓颖超不由笑了:“这孩子,看见爸爸回来书也不肯读了。”
周恩来走过去,对孙维世说:“女儿越来越懂事了呀!你猜猜,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孙维世看着周恩来神秘的样子,再看他两手空空,不由摇了摇头。
周恩来将手伸进衣服口袋里去,变魔术般地从里面掏出一只信封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孙维世:“信呀!”
周恩来说:“你猜猜,这是谁的信?”
孙维世摇摇头。
周恩来说:“这封信是写给孙维世的,写给我女儿的呀!”
孙维世根本没有想到有谁会写信给自己,一下子惊住了:“我的?”周恩来点点头。
“谁会写信给我呀?”孙维世睁大眼睛看着周恩来。
周恩来笑着说:“你再猜猜。”
孙维世自从跟随周恩来夫妇之后,从武汉到延安,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与上海时的演艺界朋友也从未来往。虽然在上海演过两部电影,成了小明星,但毕竟那时她只有十四岁,别人都把她当小孩子看,与王莹、蓝苹等女明星也只是一般的关系。自己的母亲和兄弟姐妹,要么在抗日前线,要么在国统区,书信来往很不方便,只有大哥在朱德身边工作,难道是他从前线给自己写来的信?
可是,周恩来却说,这信不是大哥写来的。
邓颖超站在旁边见孙维世猜不出来,就对周恩来说:“好了,别为难闺女了,交给她吧。”
周恩来将信交到孙维世手里。
孙维世接过信,信封上的字是用毛笔写的,那漂亮熟悉的笔迹一看就使她浑身的热血沸腾起来。这是生母任锐通过党的地下交通员,千辛万苦辗转数省后送来的一封信,原本光滑的牛皮纸信封都已经磨毛了,信封上字的墨迹有几处都已磨掉。
孙维世用颤抖的手拆开信封。
任锐1936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她在信中告诉女儿自己现在的生活,叫她不必担心,让她在周恩来夫妇身边一定要听话,努力学习,准备将来为抗战服务。
信的末尾,任锐给女儿写了这样一首诗——
尔父临刑曾大呼:
“我今就义亦从容。”
寄语天涯小儿女,
莫将血恨付秋风!
读着这首诗,想着父亲在龙华悲壮牺牲的场景,无法抑制的泪水立刻涌满了孙维世的眼眶,她用牙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让泪水流出来……
任锐写给女儿的这首悲壮磅礴的《示儿诗》,气贯长虹,催人泪下,促人奋进,新中国成立后被收入《革命烈士诗抄》。
几天后,周恩来、邓颖超将孙维世叫到身边说:“你不是想到抗日前线去吗,我们决定将你先送到抗日军政大学去读书,等到你长大一点了再送你上前线。”
孙维世高兴地问道:“真的呀?”
邓颖超爱怜地说:“这孩子,我们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谎呀!”
说着,邓颖超走进窑洞里,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背包来,交到孙维世的手里:“闺女,这是我们为你准备的学习用品,你带上它到抗大去好好学习。背上这个小背包,你就是八路军小战士了,可不能再顽皮。”
看着这个窑洞,孙维世真有些舍不得,她问道:“休息的时候我还可以回来看你们吗?”
周恩来说道:“我们的女儿要回来,那当然是欢迎的呀,天下哪有不准女儿看父母的道理!”
一家三口开心地大笑起来。
孙维世来到抗大,学习非常紧张,但只要有时间她总是设法回来看望周恩来夫妇。有一天她回来,却被周恩来挡在了窑洞外面。
孙维世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呀?”
周恩来笑着说:“你等一等,先平静一下,等一会儿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孙维世不解地看着周恩来,问道:“妈妈呢?”
周恩来用手指了指窑洞说:“在里面哩,不过里面可不只一个妈妈了。”
孙维世更是睁大了眼睛:“不止一个妈妈?”
周恩来满面笑容地说:“是的,不止一个妈妈,你进去看看吧。”
孙维世跟着周恩来走进窑洞,眼前的情景让她一下子惊住了——窑洞里平时她睡觉的地方,坐着两个人,她们都剪着齐耳的短发,背朝着大门正在说话。
周恩来对那两个人说:“你们看谁来了呀?”
两个人立刻转过身来。
天哪,孙维世这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两个人一个是邓颖超妈妈,另一个人是谁,难道真是她吗?
那个人已经站起来,直朝孙维世奔了过来。
孙维世一下扑到那人怀里,叫了一声:“妈妈!”
那个人就是孙维世的亲生母亲任锐。
原来,虽然孙维世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但周恩来心里仍一直惦记着战友孙炳文的遗孀和他的其他孩子,怕他们孤儿寡母在国统区里受到伤害,决定通过党的地下交通打听他们的消息,并将他们接到延安与女儿团聚。
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
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得慎之又慎地进行保密,周恩来当然不会事先告诉孙维世。就这样,任锐和儿子孙名世通过地下交通,被送到了延安,给了孙维世一个惊喜。
更令孙维世没有想到的是,初到延安的任锐被安排在抗日军政大学学习,与自己成了同学。抗大毕业后她们又被送到延安马列学院学习。亲母女两度成为同学,在延安一时传为佳话。
这段时间孙维世总是沉浸在幸福之中,她一下子有了两个家,两个妈妈。可是她又不免有些犯愁,与两个妈妈在一起,叫妈妈时,经常会两个都答应,不好分辨到底是在叫谁,她便想出一个办法,同延安的其他同志一样叫任锐为“妈妈同志”。
后来,任锐被安排在中央政府工作,负责监管政府大印,人们都叫她“妈妈同志”,就连毛泽东也这样称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