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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从“孟德新书”失传说起

严秀

《三国演义》是大家都熟悉的一部小说,其中有若干可以独立成篇的短篇小说和一些片段的小故事,特别令人可爱。

书的六十回,叫做“张永年反难杨修”——就是我们平常说的张松献地图的一幕。为了使不熟悉这个故事的人也能够了解,这里不得不用去几行字来介绍这个故事。张松是汉末益州牧(领有今四川一部分土地)刘璋派到曹操那里去的一个小小的使官,到了当时的许都以后,一见面就和曹操顶僵了,曹操的幕僚杨修,看见张松言词锋利,不免引为同调,就出来转个弯,把张松引到下处,两人就此斗起小聪明来。张松故意贬低曹操,把曹操说得一钱不值。杨修为了证明曹操的奇才异能,就取出一卷名为“孟德新书”的东西来,要张松见识见识。张松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遍:原来是曹操的大著,一本研究兵法的杰作。杨修以为这下可以解决问题了,对张松说:“此是丞相酌古准今,仿孙子十三篇而作。公欺丞相无才,此堪以传后世否?”哪晓得张松记性很好,读了一遍就全都被他记住了。他哈哈大笑道:“此书吾蜀中三尺小童,亦能暗诵,何为‘新书’?此是战国时无名氏所作,曹丞相盗窃以为己能,止好瞒足下耳!”说完,就逐字背诵一遍,无一差错。杨修也知道这是张松的过目不忘,故意斗法。

于是杨修就把这事原原本本地报告与曹操,要曹操不要简慢张松。你说曹操怎么回答?他说:“莫非古人与我暗合否?”当场就命令杨修一把火烧掉了所谓“孟德新书”!于是乎我们在历史上就永远“失掉”了这么一部一定是具有十分创造性的好书!

这是小说上的故事,我还未细查过,因此“孟德新书”四字只能用引号,不能用书名号,以免误以为实有其事。至于对曹操这个历史人物的全部评价究竟应该如何,也不是本文的事情。但是这个绝顶聪明的、高度智慧的故事本身,却值得一切拿笔杆子写文章的人,特别是弄艺术创作和一切作学术研究、著书立说的人们大大地品味一番,无妨把曹操拜为老师:学不到他的这种精神的全部,就学到十分之一也好。

任何的艺术创作和科学(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研究,最贵重的精神是创造。这是一切艺术和科学得以生存和发展的立足点。没有这个精神和见识,就什么都谈不到了。

但是我们在平常却遇见了太多的相反情况。

华某华某:指华岗同志。他是前辈革命家、史学家、哲学家、著作家,他一生对人民的贡献是很大的。解放初期,他在山东大学任校长时,被指为外国特务,并被投入狱中。同时即在内部和公开报刊上指摘他的大量著作全是抄袭。现在他的政治上的冤案已经平反了。在学术上也有一个强烈的反证,就是他在狱中没有任何参考资料的情况下,写成了两本好书:《美学论要》和《规律论》,已于1981、1982年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笔者当时是不相信美国特务问题的,但对他学术上的批判,则完全盲目地相信了。此文在事后参加了对他的挞伐,我感到无比惭愧,在此谨向华岗老前辈和他的家属,表示衷心的歉意。以抄袭与剽窃“起家”,他所抄的有些还不是“孟德新书”,连“抄乎其上”也够不上。曹操泉下有知,一定羞与这种人同处一个“地府”。

某某某(见《文艺报》和《北京日报》揭发的),也差不多。

盗窃、抄袭,还加上一些垄断、抽头等等的恶劣行为。但是他们以艺术家、作家自命,“搞创作的”,有勇气说得出口!

当然,像这样极坏的典型是不多的。但是,程度比他们轻微,但在基本性质上用抄袭或简单的模拟行为来弄“创作”,来写文章,来著书立说的,却大有人在。

各地的报刊,都曾经揭露过不少这类的现象:从甲报抄一篇什么流行的东西投到乙报发表,甚或就在本报本刊抄一篇不久前才发表的文章“投”到该报该刊发表。这种例子当然是不值得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拿笔杆的人的一顾的。他们会说:

这不过是一些宵小无赖罢了,何足挂齿!是的,谈起来真是有些何足挂齿。问题是,还有一些比他们足以挂齿得多的人在这个问题上也走了错误的道路。在各个出版社和报刊工作的人们,就知道得很清楚。有好多来稿,甚至整部整部韵、以十万字计算的“著作”,就是简单的抄袭或者改编,而他的蓝本又是一本很普通的、现在还在流传的书。有的人就明白说我是根据某某一本书、两本书来进行写作的(这里不是指把小说改编成戏剧这一类的情形),这在道德上当然比不声明的好一些,但是在志气上却未免太低下了。他们把创作、科学研究、著书立说的观念完全弄错了,他们以为抄录一遍或者略加改编,就可以堂哉皇哉地印成一本书或印成一篇文章(当然,为了教学方便而印成的基础课程的讲义不在此内)。他们浪费了可贵的光阴,浪费了别人的时间,也浪费了国家的物质财富。这种人中有一部分还是有希望的,他原来只是志气太低了一点,把写作和创作看得太容易了一点,经过帮助和提醒之后,还是可以改正的。但是,另外有某些人就比较恼火恼火:此外作四川方言用,即难办,不好办之意。他们自己不用功不费力,以有身份有地位的什么家自命,但是演的却是“空城计”,东抄西录,错误百出,简陋到早已赶不上一个青年人的程度而不自知,声势汹汹,完全缺乏自知之明。实在的,这种人比较难办,他如果不大彻大悟,放下架子,关起空城,从头做起,甘当小学生,那么,他就是自甘落后,终究要全线崩溃,老本也要输光的。

曹操的这种独创精神是不容易学到的,但是必须学。学这个魏武帝,而不要学滕文公。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如果连这个志气都没有,取法乎下,那就要仅得乎零,或者,要得乎负数了。

这个问题,对有志于学问和写作的青年人特别重要。青年人的写作,难免有些地方是要模仿的,由于年龄的关系,一般地说,他们的学问不够,见识不广,生活还不深,比较容易满足于弄出一点东西来,至于这个东西是否多少带有一点创造性,却常常不去注意,只要弄出来就满足了,甚至有些骄傲了。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人将来就没有出息。我们必须从年青时起,就要刻苦钻研,幼稚、模仿,有一点是难免的,但是不要以此为荣,而要以此为戒,尽其所能地去做创造性的工作。不然,就要毁了自己。一个人有没有前途,有没有成就,单看这一点就大体可以做出判断的。

在学术研究上,也要有这种精神。党中央和毛主席号召全国科学界在十二年内,要在各种重要的科学部门接近或者赶上世界的先进的科学水平。这就要我们特别虚心地学习,刻苦地学习,顽强地学习。但是,我们却不能做简单的抄袭者和搬运者,更不能以抄袭和搬运来一点东西而自鸣得意。一面学习,一面就必须同时作创造性的研究,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绝不矛盾的。小说上的曹操这种羞于拾人牙慧的精神,珍视创造的精神,对科学工作者说来,是必须认真学习的。

有人会说,现在中国各方面的著作很不发达,要提倡著作,奖励著作,要求不能过高,你“提倡”如果与别人雷同一点,就一把火烧掉,这是错误的。不,这是两回事。在创造的道路上,有水准高低的不同,创造性多少的区别,但是单纯的抄袭、复述,却无论如何提倡不得。这样的“文章”和“著作”多了,真正用功夫的人就懒得动笔了,因为鱼龙混杂,好坏不分,特别是批评介绍工作又很少,有的人就宁肯留着自己看看,也不愿意拿到世面上来了。华某的事情就是一个例子。乱七八糟一大堆抄袭剽窃的东西,把“文坛”占住了,把市场抢去了,而且名气还不小,要想单凭资格、凭名气就可以和他来竞争的人为数并不多,结果不是妨碍了真正的创作是什么呢?不是打击了创造性的研究是什么呢?

百花齐放、繁荣著作是对的。但是这百花都是要有生命的花:有的是牡丹,有的是玫瑰,有的是杜鹃,有的是雏菊,但不能在纸花店里去买一百朵纸花来代替真的、有生命的鲜花。著作也是一个道理,像鲜花一样,它们之间有美妙、香郁、姿态的不同,但总是有自己或浓或淡的芳香,或素或艳的颜色,或强或弱的生命,或多或少的魅力,单纯的抄袭、模拟、复述,就是买纸花来作真花,实际上是一朵花也没有因此而开放的。

感谢《三国演义》的作者——这位真正的大手笔,他仅仅用了一千多字的笔墨,就把曹操这么一个雄才大略、器识非凡的人物的个性十分突出地塑造出来了。他恐怕没有想到,他给后人创造了一个多么深刻、多么智慧、多么勇毅的故事啊!他给我们的这个讽喻教训,可以使我们受益无穷,十年、百年以至于永远。

同样,我们还得感谢曹操,如果历史学家能够证明历史上真有这么一件事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