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品读诗文(一生必读名家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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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谈艺日记

〔中国〕刘白羽

1985年10月28日

今天北风萧瑟、落叶纷飞。我默默坐在书斋里,透过玻璃窗,心中涌现出无限的怅惘。

很偶然地读了川端康成题名《临终的眼睛》的文章,读到中间,我就恐怖得读不下去了……同一个川端在《我在美丽的日本》中说过:“我在《临终的眼睛》中曾写道:无论怎样厌世,自杀不是开悟的办法,不管德行多高,自杀的人想要达到的圣境也是遥远的,我不赞赏也不同情芥川,还有战后太宰治等人的自杀行为。”

而就是这个川端康成前几年自杀了。

这是多么不可解的一个谜呀?

其实我对于除了由于生活萎靡、意志堕落而自杀者之外,我倒觉得有些自杀者是忠诚的。否则怎样解释近代三个杰出的作家海明威、茨威格、川端康成都在文坛上取得丰硕成果与特殊荣誉之后终归趋于同一道路而出现的这一文学现象呢?假如可以这样说的话,托尔斯泰以八十衰龄而冒着严寒风雪深夜出走也是一种变相的自杀,这里倒似乎给我们一个巨大的启示,就是理想生活与庸俗生活矛盾的爆发吧?是用这样一个决定性的行动给卑鄙的世俗一个致命的打击吧!

我永远记得川端康成那雪亮的向前凝视的眼睛,就是现在这眼睛还亮着。

这是探索美、寻求美的眼睛。

但什么是人生之美,那就是扫除不公正,以至邪恶、黑暗而永远延伸的道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一个作家的眼睛就是人生的眼睛,他孜孜以求的不在个人的生与死而是人生道路的延伸。

世界上没有永生,但也有永生。

雨果在乔治·桑葬礼的悼词中讲得多好啊!

“大地与苍穹都有阴晴圆缺。但是,这人间与那天上一样,消失之后就是再现。一个像火炬那样的男人或女子,在这种形式下熄灭了,在思想的形式下又复燃了。于是人们发现,曾经被认为是熄灭了的,其实是永远不会熄灭。这火炬燃得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光彩夺目,从此它组成文明的一部分,从而屹立在人类无限的光明之列,并将增添文明的光芒。健康的革命之风吹动着这支火炬,并使它成为燎原之势,越烧越旺,那神秘的吹拂熄灭了虚假的光亮,却增添了真正的光明。”

说出这庄严话语的人的生命不就通过《巴黎圣母院》而至今还闪亮着正义与邪恶搏斗的永恒的光芒吗?

由于冬天的寒冷而引起的那种不宁的心绪,至此一扫而光。由偶然读了一篇文章就想到一个作家的眼睛就是人生的眼睛这一个课题,这里倒丝毫没有什么消沉之感,记在这儿,不是为了研究生死观的问题,而是思考一个文学问题。我想如果他的文学只是游戏人生,那么他也就不需要有一双严肃的人生的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