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海虹
6146600000016

第16章 唯有彩虹

杭湾宾馆坐落在离大桥10公里外的小镇上,这里也是革命教育家杨贤江的出身之地。具有商业眼光的当地企业家,在跨海大桥进行基测之前,占先机盖起了这座极富创意的五星级豪华宾馆。它像购置气垫船一样,既为杭州湾跨海大桥的建造提供了独此一家的专家憩园,又别无分店地赚了大钱,可谓是名利双收。

此时,在杭湾宾馆豪华的大堂里,巨大的悬垂型水晶吊灯似一朵绽放的大花蕾,光芒四射。

二楼典雅的咖啡厅内,紫光朦胧,人影绰约,轻音乐播放着约翰·施特劳斯的《快乐维也纳》乐曲。

盼桥神情惶悚,小心翼翼地跟随洋专家乔治,双眸不时地回顾身后的电梯门口,希冀着乔梦桥的出现……

迎上来的服务小姐,马上引领着乔治与盼桥走到傍窗的一张台子前。

邻座的顾客,齐刷刷地投来歆羡的目光。

十几个喝咖啡的老外,也许都是从世界各地聚集拢来的桥梁专家,碧眼珠专注着,向乔治竖了竖大拇指。

盼桥此时还摸不着老外们夸赞的意思,拘束地按照乔治的示意在临窗的一张台桌旁坐下,然后环视着整个咖啡厅三三两两的顾客。

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和陌生。

乔治与盼桥相对而坐。

他碧蓝碧蓝的眼球梦幻般地直视着她,彬彬有礼地问:“您,常喝咖啡吗?”

盼桥微笑着摇头作答,心里想,别说咖啡,我们海边的孩子能喝到清凉甜润的自来水还是改革开放后的事呢!

服务小姐微笑着端来首杯咖啡。

咖啡散发着浓浓的醇香。

乔治耸耸肩膀,闻了闻咖啡,问:“哈罗,服务生小姐,请问这是什么咖啡?”

服务小姐笑容可掬,说:“先生,这叫‘雀巢咖啡’。”

乔治:“No!请给这位小姐来杯‘拿铁’的,可以吗?”

“‘拿铁’?”盼桥慌神了。

自出生以来,她只从书本里看到“咖啡”两个字,却真没尝过咖啡的味道,更不要说它的味道与相关知识了。

乔治见盼桥神情惊慌,忙问:“‘拿铁’您不爱喝吗?”

盼桥连忙摇头:“我不喝鸟屎臭的洋玩艺,更不要铁的铜的,来杯白开水就行。”

乔治恍然大笑:“No!No!”

他见自己的笑声招来周围几多吃惊的目光,便立即压低声音说:“您,真没喝过咖啡?”

盼桥:“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乔治连连摇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盼桥知道自已被外国人看轻了,立即道:“乔专家,我没喝过咖啡,如同你们没喝过浙东的酸梅汤一样,这就是真实的我。爱因斯坦说过,人们总用自己局限的视野来审视宇宙万物,所以他们的判断往往是错误的。”

乔治霎时被噎住了,扑闪着一双碧蓝眼睛,无以言对。眼前这个中国女孩丝毫没有娇贵公主的优裕经历,使他获取对方的芳心更为自信了。

他便讪笑说:“OK!OK!那么,假如您不介意的话,这‘拿铁’、蓝山、摩卡、日本炭烧、爱尔兰,都是咖啡的名称,就好像贵国的红茶、绿茶、普洱茶一样。‘雀巢’也是咖啡的品牌。‘拿铁’也叫‘奶特’,口味适合女孩,味道像鸡尾酒一样富有层次感,比‘卡布其诺’更富创意。鸟屎臭完全是您的臆测。”

盼桥不好意思地颔首。

服务小姐微笑说:“乔先生,我们这里只有蓝山咖啡、摩卡咖啡、日本炭烧咖啡、爱尔兰咖啡,没有拿铁咖啡。这杯雀巢咖啡醇品,采用了100%纯咖啡,选用上等咖啡豆,浓而不苦,香而不烈,味道很好的。”

乔治天蓝色的眼球,倾情地注视着盼桥的眸子,询问道:“可以同意吗?”

盼桥听他们的对话,如堕云雾中,知道自己是刘姥姥进荣国府了,便说道:“喔!我不懂咖啡,随便吧!”

乔治弹了个响指:“OK!请再来两份萨拉、牛排、香肠,外加一瓶葡萄酒。”他转而问盼桥:“行吗?”

无论乔治点什么饮料食品,盼桥再也不敢异议了,说:“可以!随意一点。”

乔治将首杯咖啡移到盼桥面前,并殷勤地放入两块方糖,搅动几下,说:“知道世界上最佳咖啡的品类与产地吗?”

盼桥摇摇头。

“哥斯达黎加的咖啡,营养丰富,能够护心强筋,开胃促食,消脂化积,预防胆结石,还能防止射线伤害、美容皮肤。野外造桥的人士,非常适合。”

盼桥觉得对方介绍咖啡之辞,似有故意卖弄之嫌,但仍然称赞说:“呦!你的中国话原来说得还很流畅呢!”

“蹩脚蹩脚!多多指教。”乔治越发得意地耸耸肩膀。

“别客气了!我得好好向你学英语。”她模仿着乔治的样子,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尽力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土气。

这时,服务小姐风快地端来一盆杨梅,说:“杨梅刚上市,是我们总经理特别馈赠给小姐与先生的,请品尝!”

乔治:“ok!ok!”

盼桥问:“请问是本地产还是舶来货?”她知道服务小姐说的“馈赠”一词,乃是生意人的噱头。

服务小姐道:“这是本地珍品,叫荸荠种,下午刚从山上摘来。”

盼桥撮了一颗发紫的杨梅,忽然觉得自己与老外相处,光当哑巴让他瞧不起,便反问道:“乔治先生,你知道中国杨梅的来历吗?”

乔治见盼桥也提问了,愣了一下,便诙谐地说:“NO!NO!赐教!赐教!”

他拣来挑去,撮了一颗又红又大的杨梅放进嘴里,立即酸得捂嘴皱眉。

盼桥抿嘴而笑,像下午焊接编码器的时候一样,眨动了一下美丽的眼睛,伸手帮乔治挑了颗又紫又黑的,说:“赐教倒是不敢,为备考大学,涉猎了各学科知识,知道了杨梅因为‘果如水杨子,味似梅子’,所以得名叫‘杨梅’。”

乔治品味着盼桥挑的杨梅,竖起了大拇指:“OK!甜里含酸,酸中带甜,鲜!美!”

盼桥说:“杨梅不比咖啡,是世界上绝无仅有、举世无双的水果。”

乔治:“地球上唯有贵国产杨梅吗?”

盼桥:“请问,你在你的家乡见过杨梅吗?”

乔治摇头:“NO!NO!”

盼桥道:“实际上,中国也只有我们浙江附近几个省份盛产杨梅。但杨梅要算宁波最甚,可称一枝独秀。余慈古人孙鏊有首赞誉杨梅的诗,你不想听听吗?”

她也想显耀一下自己对诗词的喜好。

乔治显得很兴奋:“洗耳恭听,欣赏欣赏。”

盼桥看看邻桌顾客,小声吟诵道:

万壑杨梅绚紫霞,

烛湖佳品更堪夸。

自从名系金闺籍,

每岁尝时不在家。

“烛湖?”乔治不懂。

盼桥:“‘烛湖’就在余慈境内。杨梅有四大品种:温州瓯江茶山的‘丁岙种’,余慈的‘荸荠种’,黄岩东魁的‘东魁种’,还有一种叫‘晚稻种’,但记不起是哪里的了。”

乔治举举手里的杨梅:“这是余慈产的吗?”

盼桥点点头:“这盆杨梅,就是余慈生产的荸荠种,看!形状犹如荸荠,甜蜜胜似蟠桃。我记得广告上说过,‘色泽鲜紫,酸甜适口,维生素c含量丰富,具有通透毛细血管,降低血压,阻止癌细胞在体内生成的奇效’。”

乔治瞪大了蓝眼睛,又竖竖大拇指:“神奇!神奇!您的记性也很神奇,可称杨梅博士!”

盼桥说:“不是我的记忆神奇,是杨梅神奇,它烙在我脑海里的印象太深了。每到农历‘端午杨梅挂篮头’的时候,听说上海客人会蜂拥而来,由于交通不便,要坐七八个小时的火车才能到达本地,今后跨海大桥建成了,两个小时就到达产地,带回上海去的杨梅,也不会‘倒鲜’淌水了。”

乔治:“Ok!经您宣传,杨梅可与咖啡PK。”他抓了一把杨梅,故作狼狈地抿进嘴巴,还摁了几下。

盼桥乐了,原有的戒备心理顿时烟消云散,说:“乔专家,我告诉您,任何食物都不可过量,杨梅誉为百果之王,过量食用也不好,牙疼的、胃酸过多的、爱上火的人,都不可多吃,糖尿病人更要戒忌。”

她也开始采用“您”字。

服务小姐又端来西餐,并斟上两杯葡萄酒。

乔治端起葡萄酒说:“来!谢谢您,给了我太多的杨梅知识。”

盼桥举起杯:“我也要谢谢您的咖啡知识!”

乔治说:“今晚邀您喝咖啡,还要感谢您的出色焊技,您为我节省四天的宝贵时间。”

盼桥一怔,奇怪地看着乔治,问道:“这我不懂了,今天我是替补肖师傅的,怎么为您节省时间了?”

乔治饮尽杯中酒,说:“是的,您肯定不会明白,贵国的员工也非常不明白我的行踪,为什么每周要飞回欧洲去呢?”

盼桥:“对呀!欧洲亚洲来回跑,耗时费资又辛苦,为什么呢?”

乔治:“您猜想我干什么去了?”

盼桥摇头:“我想您是与……哦!猜不着猜不着。”

乔治:“不!您猜得着,不便说。”

盼桥微笑着摇头:“这个……”

乔治:“不错,我与恋人相聚去了!美丽的苏格兰姑娘米丝达小姐每周都盼着我回去团聚。”

盼桥不安起来:“实在对不起!今晚是周末,为了请我喝咖啡,耽误您了。”

乔治叹息了一声,说:“No!现在无所谓。”

盼桥惊奇:“为什么?”

乔治沮丧:“米丝达小姐考虑我在中国建造跨海大桥需要六年时间,太漫长了,不能随时陪伴她。现在按照你们中国的说法,她有‘新欢’了,拜拜了!”

盼桥:“哦!分手了?”

乔治:“没错,去年就分手了。”

盼桥:“那您……为什么还要每月都回去?”

乔治:“我将痛苦转移到一项研究发明上,需要不断询查相关技术资料与实验。”

盼桥肃然起敬:“您在搞发明?”

乔治:“这不奇怪,你们大桥的科技人员、工人,都在搞发明创造。”

盼桥:“您搞什么发明,需要保密吗?”

乔治:“NO,可以公开。”

盼桥:“可以告诉吗?”

乔治:“可以可以,我在研究能够排除海底断桩、漏浆、穿孔、裂隙、钢护筒变形之类事故的水下蛇形机器人。”

盼桥沉吟:“用机器人排除海底桥桩的事故?……”

她早听乔梦桥说过,建造跨海大桥,最难对付的莫过于海底断桩、漏浆、裂隙、钢护筒变形等事故。

乔治:“您对我发明水下蛇形机器人有怀疑吗?”

盼桥摇头:“这个发明是不是太难了?”

乔治:“no!你们中方提出攻坚克难。我的欧洲公司总部对你们的杭州湾跨海大桥作过预测,贵国至少会有六项大的创造供给世界建筑商借鉴,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贡献!”

盼桥:“你们担心自己的中心地位被动摇?”

“可以说是惧怕被边缘化。”

乔治点头,又饮了一杯,话更多了,但仍显得自信而自豪:“我的家乡在苏格兰。我的家族尤里邦达比亚是有着英国高贵血统的家族。四年前我毕业于剑桥大学桥梁系,获得建筑与机电硕士双学位,现在受雇于欧洲最庞大、最具实力的一家桥梁建筑公司。它也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建筑商之一,此次应聘参加世界最长的杭州湾跨海大桥。我是受公司委派。”

盼桥:“您的父母呢……”

乔治:“我的父亲是爱丁堡大学的资深教授,母亲是苏格兰国立医院著名妇产科医生。我出生在世界有名的风景区苏格兰高地。”

盼桥惊讶:“您的家真在苏格兰高地吗?”

乔治:“蒙骗您没有这个必要。用中国文化人的话来描绘,那儿‘山丘湖泊遍布,随处芳草萋萋。’”

盼桥:“地理课本上介绍说,苏格兰历史悠久,文化丰富,湖光山色梦幻般的瑰丽。”

乔治:“没错。我家乡的湖光山色在世界上也像杨梅一样独一无二,有很多旅游观光景点得天独厚,您或许看过电影《勇敢的心》,就是在斯特灵大学旁边拍摄的。”

盼桥:“乔治先生,您真幸运,生长在这样美丽的国度。”

乔治:“不,它仅仅是英伦的一个辖区,不光风景秀丽迷人,还被誉为发明家之乡。”

盼桥:“发明家之乡?”

乔治:“比如瓦特发明蒸汽机,麦克里奥得发现胰岛素,麦当亚当发明碎石路面,汤姆逊与邓洛普发明充气轮胎,贝尔发明电话机,贝尔德发明电视,弗莱明和辛普森研发青霉素和麻醉药。还有世人都知道的雷达,世界上第一只克隆羊多利,都是苏格兰人或在苏格兰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科学家研发的,连高尔夫球也不例外。”

盼桥肃然起敬:“乔治先生,您是受到了他们的影响和熏陶?”

乔治:“不错,我的外祖父的先人,便是世界十大发明者之一、电话机的发明人——贝尔!”

盼桥惊诧得睁大了秀丽的眼睛:“真的吗?伟大的贝尔与您还有着亲缘关系?!”

她愣呆地看着乔治,犹如哥伦布发现了美洲新大陆一样的震惊。

人们对推动社会历史前进的发明者都怀着无比的崇敬,包括对他的后人,这与普通民众愤恨不法奸商和贪官污吏一样的道理,全出自肺腑。

乔治又饮下一杯葡萄酒,说:“所以,在我的体内也活跃着研究发明的细胞因子。发明水下机器人,虽说在日本的东京,在贵国的沈阳、北京、上海早已不是新鲜事,并且在关键部位有了重大突破,但我必须抓紧时间攻坚。我的理想是把人类干不了的、干不好的、没有安全保障的危险作业全交给机器人来承担,漫漫六年的大桥建造之路,是我最好的实验基地。”

盼桥不由得又一次投去钦佩眼光,并给他斟上了酒,说:“乔专家,您的理想好伟大呀!”

“谢谢您赞美。”

乔治举起酒杯,伸手与盼桥碰了下杯,一口饮尽,说:“但是,研发水下机器人,远比研发陆上的医疗机器人、军用机器人、娱乐机器人、服务机器人要复杂、困难得多。当前的机器人只从平面、曲通、台阶上用足或者轮子取得动力电源;贵国清华大学研发的机器人也是拖带着一根电缆。我希望您——美丽的中国电焊女工……”

盼桥惊慌了:“希望我……怎么样?”

乔治的蓝眼睛因为酒力而闪烁着奇异的光亮说:“如果乔治能娶您这位出色的焊接高手做我的……”他突然停顿了。

盼桥言道:“你若胡乱说话,我要走了!”她脸显愠色,马上又用“你”字来对话。

乔治:“喔!我很抱歉。别害怕,您能做我的共同研发人,我就会迸发出无限的想象力与创造性,就会释放出无穷的生命智慧,让无所不能的水下蛇形机器人的快速诞生成为可能。”

盼桥笑了:“您喝多了,太抬举我了。”

乔治:“No!我可以向上帝发誓,我已经爱上了您。”

盼桥沉下了脸:“你不要胡言乱语。”

乔治:“No!我是发自肺腑的。您具有广泛的知识,我渴望用您的特质来开发我的潜能!”

盼桥:“你喝太多了!我没有特质,一个连大学门槛还没有跨进过的高中生,怎么可能做你的共同研发人呢?”

乔治:“No!No!我在资料上见过贵国首都郊区有一农民,发明了众多机器人,能走路的、能拉车的、能伺候人的,誉称中国‘机器人之父’。您不信,可以打电话到贵国中科院,这是不可思议的现实。”

盼桥:“他是他,我是我,若要论潜在能量,我推荐我的——‘大哥’乔梦桥,他最会琢磨机械电器,最适合做你的研发伙伴了。”

“噢!您的乔大哥——乔师傅,OK!OK!他像天上的彩虹绚丽,可惜在大桥没有竣工之前,我就不考虑他了。不然,总工对我这‘老外’会产生异议。”乔治不但对人的赞美有研究,而且也会审时度势。

他胸有成竹地继续说,“假如,您允许我对您未来生活的设计,现在我想给我欧洲的父母报喜,待办完您的出境手续,就送您飞往苏格兰,进爱丁堡大学当一名旁听生,并且尽快办妥移民绿卡。”

盼桥神情完全愣凝了:“这是您为我设计的未来吗?”

乔治坦诚地说:“这就是我今晚请您喝咖啡的主因,您不会反对吧!”

“你,送我去爱丁堡大学进修?”

“是的!进修、读研、读博一点没问题。学生签证持有者,在苏格兰还可以享受免费医疗、交通折扣与税款减免等福利待遇。”

“你的父母还要给我办移民绿卡?”

“去苏格兰定居的渠道,虽然有限,但通过我家族的努力,不会有多大困难。”

——出国、上大学、定居,而且生活在美丽的苏格兰高地,辅佐一位发明水下机器人的年轻专家……

盼桥的眼前豁然展现出一条开满鲜花的五彩路。

她觉得像‘灰姑娘’般的自己,正踩着水晶鞋奔向童话的梦幻世界……

乔治期盼地看着盼桥一双蓄满灵气的美丽眼睛,问:“怎么样?您很美,真的很美,我很想娶您。您不反对的话,我现在就给我的父母说:‘爸、妈,你们有儿媳妇了,明年生个双胞胎,也可以由妈亲手为您接生’。”

他从鳄鱼皮手包内掏出了精美的手机。

盼桥连忙伸手捂住了乔治的手机,严肃地摇了摇头:“你别胡来。”

她立马想到了一身油泥、遍体汗渍的乔梦桥,想到了他对自己的恩惠和呵护,即摇摇头说:“乔治先生,这不可能,决定也太……草率。跨海大桥正在热火朝天地建造,电焊作业班24小时马不停蹄,急需电焊高手。5474根钢管桩,根根都像吃饭桌面那么粗,30层楼房那么高,工作量繁重,我怎么可以当逃兵呢!”

乔治耸耸肩膀:“您的心中……”

盼桥坚定地说:“我心唯有彩虹。”

乔治无奈地摊摊两手,但仍固执己见,说:“乔小姐,我发明水下机器人,说不定对建造跨海大桥有重大意义!我太需要一位电焊高手了,您的拒绝令我遗憾……”

这时,服务小姐领着玉秀、虞芳和林森木走进了咖啡厅,顾客们对翩翩而来的两女一男又是一阵注目礼。

玉秀一眼就发现了盼桥,轻轻叫道:“盼盼——”

盼桥惊慌抬头:“哦!秀姐!”

玉秀:“你是美人鱼登岸——难得在此出现?哎!同谁一起来的,就只你一人吗?”

盼桥慌忙站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秀姐,我是……喏!这位是桥梁专家乔治先生,请我来喝咖啡。”

玉秀见是盼桥与老外约会,心里由衷地窃喜,说:“约会就约会,有啥不好意思的!”

虞芳说:“你好,是乔大哥的阿妹吧!真美!”

“哪里!我还不是靠秀姐的牛仔服包装着。”盼桥话语中隐含着谢意,“但比起你们两位来,却是白鲢瞧鲥鱼——差远了。”

玉秀说:“都别谦虚。来,专家先生,我们认识一下吧!”

她主动伸出手来,与乔治握了握手,然后将身后的林森木博士与虞芳一一作了介绍:“跨海大桥工程实在太大了,大家同造一座桥,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哦!今晚怎么了,造桥的中国博士与外籍专家碰头了。”

盼桥将乔治先生作了介绍,旋即想起了昨夜在梦桥手机视屏上看到的那条“垃圾”短信,内心又生发了排他性,说:“秀姐,你奔来奔去的好忙哟!”

“大家都没闲着!”玉秀有口无心。

服务小姐安排玉秀、虞芳和林森木在邻近空台子前坐下,问:“三位来点什么?”

这时盼桥为难又赞赏地看看乔治,说:“乔治先生,对不起,我要先走一步了。谢谢您的咖啡!”

乔治挽留地说:“不喝了?我的房号是6066号,去坐一会,你不会拒绝吧!”

盼盼:“不!我回去还有事。”

乔治:“你不想看看我设计的机器人图纸?”

他的内心充满着渴望与期待。

“下次再看吧!”盼桥虽然涉世不深,显得单纯稚嫩,但学校里的生活老师曾经多次告诫过女学生,“女孩子千万不要与陌生人说话,千万不要与异性男子独处。”

乔治的脸上表情似乎若有所失,说:“时间还早着呢!看图纸不需要太长时间。”

盼桥:“不了,今晚我还要上夜班呢!”其实她心里也犯着嘀咕:乔梦桥为啥没有应召而来?莫非没有注意到自己发出的手机短信?还是他故意回避?她觉得自己必须赶紧回去弄个明白。

“秀姐,我回去了。”盼桥站起身来打招呼,“你们慢慢谈吧!”

“我不是后客撵前客吧?”玉秀关心地问,“你怎么回去?公交车早没有了。”

乔治拿起他的手包,站起身说:“我送乔小姐。”

玉秀:“对!女孩子夜行不安全,乔治先生就送一送吧!”

乔治忙招呼服务小姐结账。

盼桥:“不要麻烦了!乔先生刚喝过酒,我自己回去。”

乔治会意说:“对!贵国叫做‘严禁酒驾’,我叫辆TAXI送你。”

盼桥挎起小包,匆匆向电梯口走去。

乔治紧步跟上,轻声问:“你真的不想去我卧房?我想吻吻你。”

盼桥佯装没听清,摁动底楼号,说:“电梯下来了。”

乔治耸动肩膀,一脸的无奈。

电梯门开了,盼桥消失在门内。

玉秀满意地看着,微笑着说:“虞芳,你看梦桥妹妹的跨国姻缘多甜蜜,你与林博士今晚好好谈谈,同样成为天生一对。”

林森木在女性面前,又出现了习惯性的木讷,舌头发硬,完全没了阐述跨海大桥防腐理念时的那种睿智与才识,当然,这也是他长时间谈不成女朋友的关键症结。

他时不时地推推眼镜框,不敢正视俏丽的虞芳姑娘。

虞芳姑娘正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也犯了婚姻恐惧症,别看自己平日有说有笑,但每每到了正式与男性接触时感到心跳,浑身不自在。今日尤其知道对方是桥办领导的公子,更是桥梁防腐的博士生,深知自己学识层次、身份地位的悬殊,完全失去了自信。

玉秀看着这双患有严重“相亲智障症”的宝贝,不免皱起了娥眉……

她在陪同两人来咖啡厅的路上,已经向双方完成了媒人必须走的四部曲——介绍双方姓名、年龄、职业、何方人氏。时髦的媒人还交代什么“星座”、“属相”、“血型”。自己可谓尽到了月老的全责。

此时她见博士与倩女都胆怯地只顾自己低头搅咖啡,谁也没有主动开口打破沉默的意思,便说:“嗨!看来我这盏渔灯照得黄鱼都不敢叫了!我不陪了。林博士,你是造大桥的专家,虞芳是生态农庄的中层领导,你们自己谈谈吧!别像两块哑木漂在一起——没话讲。”

林森木与虞芳忙立了起来,目光里都流露出那种失去依傍的可怜兮兮的眼神。

玉秀对虞芳说:“主动点呦!”

她说完头也不回,快步离开咖啡厅。

然而,事非曲折不成戏,当玉秀的货客两用车刚开上进场大道的时候,虞芳来电告诉她,她与林博士的相亲已经“散黄”了,问她什么原因,说是两人坐了冷板凳,没讲一句话,林博士就拿出了六百元钱要结账。虞芳说她看他不打算谈了,自己也不想花别人的钱,也拿出六百元叫结账。由‘谁付款’时,两人倒客气起来了,最后服务员给两人以AA制结了账,就分道扬镳了。玉秀问虞芳对林博士感觉如何,虞芳说自己就是想找一个像林那样老实本份的男人做终身伴侣,只是对方不愿谈……

玉秀刚与虞芳结束通话,正想与林博士联系,不料林博士主动来了电话,说他非常喜欢虞芳姑娘,只是对方看不中自己,连喝咖啡的钱也不让他来付,怕欠下人情,招来麻烦,最后采取AA制,各自走了……

“误会!误会!”玉秀坐在驾驶室内笑得眼泪快淌下来了。

她当机立断,决定再次撮合,又忙与两人通了话,将各自对对方的印象与感受作了快速传递,让他们重返咖啡厅,进行“速配”,并且鼓励说,“这次我不陪你们了,自己见面去谈吧!爱是永远不会迟到的。”然而她又立即接到了林主任的紧急电话,说他儿子的缘分可能还未到,不用谈下去了。很明显,他要挑的是玉秀;虞芳家的亲友团也像林家一样竖起双耳关注着虞芳的“咖啡姻缘”,闻听对方这番话,顿时生了气,表态说:不谈就不谈, 一个书呆子没啥了不起的!虞芳挑个普通的建桥工,说不定更加幸福呢!

玉秀首次做媒“散黄了”,始知世上最难办的要算“情感”事,比阿爹处理征地拆迁都犯难,感叹之余,她觉得自己发现盼盼与老外在咖啡厅的秘密幽会,倒是对爱情矛盾中的乔梦桥是个极好的“物理”测试……

在彩钢构建的员工宿舍楼里,乔梦桥先将报废汽车里携来的生活用品、培训资料放回与邓军山合住的222卧室。邓军山因为父母给他物色了一位大山的姑娘,领导获知后,在派他去安徽合肥出差时,特准假三天,绕道故乡,让他相亲去了,现在房间正空着。

乔梦桥看了盼盼发给的短信息,一直担心盼盼赴外藉专家的咖啡之约会不会“吃亏”?对乔治的人品又不很了解。尽管解决的答案有多种,既有好的联想,也有坏的推测,无论如何自己必须尽到大哥对养妹的保护责任。他反覆思索,对一个没有社会经验的女孩子来讲,独自去高档宾馆与老外“对饮”,很可能会陷入魔鬼的圈套,置身于风险中,这无异于古代的女子去青楼,现时的女孩当“三陪”,能有什么好结果呢!他这般思索着,既没了往常那份把卧房打理干净的心思,又打消了去请玉秀为盼盼保驾护航的念头,决定亲自去宾舘接回盼盼。他快速洗了把脸,换了套干净的工装,穿上洗得发白的“出客”军式胶鞋,然后探头望望窗外的夜空。

斯时,海塘外夜色茫然,云低星暗,唯有长龙似的栈桥上,灯火亮如白昼,电弧闪烁,在一阵阵增大的海风里,不断传来振动锤和对讲机的声音。

然而他还没走到楼梯口,一个稚嫩的童音将他惊呆了。

“爸爸——”

朱玺一身华贵晚装、妩媚优雅地牵着亮亮出现在他的面前。

“爸爸,胡琴给你抱来了。喏!还有赵奶奶给你吃的玉米。”

亮亮抱着板胡,拿着玉米奔来。

乔梦桥连忙弯腰抱起侄子,顺嘴说:“太巧了!亮亮,我正要去看你们呢!”

“亮亮太犟了,周末哭闹要找‘爸爸’,我们到过工地‘汽车’房,风太大,又找到这里来。”朱玺的话说得有点语无伦次。

俗话说,欲盖弥彰。她懂得寡妇莫登光棍门,尤其在夜间。但是为了作深层试探,她还是带着儿子来了,她怕被人看轻,故意解释着。

“灌注桩顺利开打,我就撤出来了。” 尽管他心里想去接盼盼,但又不能拒人于门外,尤其是弟媳与侄子。他只得牵起亮亮小手,返回222号房门前,腾手掏出钥匙。

“爸爸,我来开!”亮亮把板胡、玉米交到乔梦桥手里,抓过钥匙,逞能地塞入匙眼,但是怎么也开不了门锁。

“亮亮,让你‘爸爸’自己开!”朱玺有意无意又补了一句,“锁得太紧了吧?”

“松的,宽松的。”乔梦桥没有领会朱玺的深层含意,接过钥匙,“看!亮亮要这样,朝这边旋一下。”

卧室门无声地开了。

“进吧!”乔梦桥牵着亮亮手走进卧室,开亮了日光灯和台灯说,“亮亮,玉秀阿姨带给你的杨梅好吃吗?”

“酸。一点不好吃!”亮亮童言无忌。

“对不起,下次……重新买过。”乔梦桥虽有歉意,也实在不想说“爸爸”这个词。

他对走进卧室的朱玺说:“坐吧!难得到我宿舍来。看,乱糟糟的。”

朱玺环视着室内统一配置的床铺、衣橱、空调、饮水机等生活设施,顿了顿头。

或许她心里在说:“嗯!像个三星标房。”

乔梦桥从隔壁房间倒来两纸杯矿泉水,搁在茶几上,说:“这样的卧室够满意了!老工人说,干了几十年,就数造杭州湾跨海大桥住得最舒心,夏天不再热,冬天不再冷,没有理由不把大桥造成。”

朱玺突然问:“你与盼盼去过老家了?”她是有备而来的,并非闲逛。

乔梦桥一愣:“喔!去过了,是玉秀告诉你的吧?”

朱玺:“我看没必要对我保密,亮亮总是你们乔家人,为什么不带去看奶奶?”她又发飙了。

乔梦桥对朱玺居高临下的责备,已经领教多次了,立即致歉说:“北引桥通过我们家老屋,要马上征地拆迁老房子,走得有点急了,来不及告诉一声,没带亮亮去。”

他瞒住了母亲给办喜酒的事情。

“爸爸,我要到奶奶家里去。”在床上摆弄着板胡的亮亮突然插话。

乔梦桥:“好,下次一定带亮亮去看奶奶。”

朱玺:“有没把我带亮亮来工地的事告诉家里?”朱玺提出了敏感问题。

乔梦桥立即说:“噢!这个……还没有呢!我怕阿妈伤心,老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

朱玺的眉尖在灯光下明显地敛紧了一下,说:“我看你们把我与亮亮的事根本没当一回事,这到底什么意思?”

她语含不滿,面带愠色。

乔梦桥担待不住了,连连说:“小朱,别误会,别误会!我没有一天不考虑你提出的这个问题,但……”

朱玺:“乔家有亮亮,我看也该知足了。”言外之意,极为明白。

乔梦桥紧急解释说:“小朱,千万别生气,说真的,我们全家都感谢你,感谢上苍!”

朱玺:“窗户纸,早捅晚捅,总需捅破。”

乔梦桥搪塞地说:“我一定找个好时机。”

这时亮亮睡意袭来,连打呵欠,说:“妈,我想睡了。我们与爸爸一起睡吧!”说着便倒在了床铺上。

乔梦桥又急又无奈地看看大手表。

朱玺以试探的目光瞥了乔梦桥一眼,说:“床太窄,睡不下的。”

亮亮说:“这有两个床,我与爸爸睡这床,妈睡那床好了。”

朱玺:“亮亮我们回家睡去,赵奶奶等着我们呢!”

亮亮噘起嘴:“不!我困了,就睡这儿。”

乔梦桥立即躲开了朱玺的目光,打岔说:“亮亮,你不是要学拉板胡么?”

亮亮振作地坐起来,将板胡递给了乔梦桥:“爸爸拉!”

为了驱赶亮亮的睡意,冲淡大人之间既尴尬又难堪的场面,并留给自己去保护盼盼的时间,乔梦桥快速地校正好板胡音阶,然后用征求的口吻问:“亮亮,外国的乐曲你听多了,现在听一曲我们乔家祖传的地方乐曲,可惜你不懂。”

亮亮:“不!我要听,爸爸快演奏!”

朱玺一直瞧不起民族乐器,认为那是下里巴人的东西,只有西洋乐器才是阳春白雪。对这土板胡更不屑一顾,连街头卖艺的都能来两下子。现在儿子闹着要听,因此也没说什么,静静地坐在对面的一张床沿上,居高临下地睥视着乔梦桥的板胡演奏,辨析着每个音符的质量与水准。

乔梦桥只求快些结束,立即调整了坐姿,说:“亮亮,我给你拉一曲《梅花三弄》,好不好?”

亮亮奇怪了:“爸爸,梅花为什么要三弄呀?多弄,花瓣不就坏了?”

乔梦桥笑着说道:“不!冬天的梅花,洁白、芬芳、耐寒,象征品性高尚的人。曲子里的泛音曲调在不同部位上要重复三次,所以叫梅花三弄,懂吗?”

亮亮似懂非懂,抑或根本没懂,说:“好,爸爸你快拉呀!”

乔梦桥聚神凝气,闭目提弓,缓缓奏出了一个妙不可言的颤音,尔后一道欢快流畅、跌宕起伏的美妙旋律,满载着深长的意蕴与乐章,充盈着整座员工宿舍楼。

朱玺震惊地直视着他的弓法与指法……

乔梦桥晃身摆头,神随音走,旋律快慢有度,立即投入在人琴合一、心无旁骛的艺术井喷之中,几乎忘却了离开工地的盼盼尚在等待他的“保驾”。

亮亮愣愣地看着“爸爸”那关节突兀、指节粗大的手指,在琴弦里快速移位和抖动……

朱玺被铿锵质朴、意境深邃的琴声震撼了,以她精通音律的“行家”眼光看来,琴声里充盈着“松云风骨、涯之直仞”的气势与魅力。

她也许在想:“他,不是一个‘粗人’……”

曲终,亮亮立即说:“爸爸,你再拉呀!”

乔梦桥看看手表,又调了调音阶:“好!再拉一曲,什么曲子呢……”

朱玺见乔梦桥神情中含带焦急,问:“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乔梦桥:“没有啊,我怕耽误亮亮回去睡觉。”

朱玺:“这没关系,明天不上幼儿园,可以多睡。你还会拉其他曲子吗?”她犀利的语气被柔和所替代。

乔梦桥吃惊地望了眼神态变化的朱玺,觉得一时没法打发母子俩人,只得应付说:“小时候家里穷,没有电视看,每晚拉板胡玩,到了建筑队参加俱乐部,拉得更勤了,《二泉映月》、《汉宫秋月》、《渔樵问答》、《平沙落雁》,还有《阳关三叠》、《广陵散》,只有《高山流水》拉得自己也不满意,一直没有韵味。”

朱玺往前移坐了一下,问:“与乐队合奏能行吗?”

她几乎找到了共同语言。

乔梦桥:“像充满愉悦情绪的《欢乐歌》,曲调精致细腻的江南丝竹合奏《中花六板》,还有旋律华丽动听、顿挫分明的‘台头’与‘插花’,多次出现的《三六》,我都可以凑合凑合。”说起演奏,他竟有点忘形了。

朱玺惋惜地说:“我看你没去考中音学院,也许是中国音乐界的一大损失……”

乔梦桥自嘲地笑了:“像我这业余水平也能考中音学院?我是班门弄斧,滥竽充数。”

朱玺:“真的,你演奏得真不错。”

这或许是恃才傲世的都市佳丽第一次夸赞“土包子”。

门外传来嘈杂声:“哎!怎么不拉了呢?再拉呀!”

乔梦桥与朱玺怔了一下。

亮亮抢先跳下床去,拉开了门。

门外走廊上,挤满了员工和家属,他们都静悄悄地站立着。

“阿姨——”亮亮突然叫起来。

乔梦桥与朱玺抬头朝门外看去。

盼桥、玉秀站在门口,注视着朱玺妩媚、典雅的仪容。

她们脸色凝重,眉宇间闪现着警觉和复杂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