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红墙见证录(一)
6142700000028

第28章 将军大使们操练起刀叉

一群穿着新毛料中山装的男人和穿旗袍或连衣裙的女人云集在一间宽敞的餐厅里,将军大使和他们的夫人们要在这里演习并学吃西餐。饭店里的工作人员也感到很新奇,他们早早地作好了准备,来到门口迎候,想见识见识新中国的外交官是个什么模样。也许男人们的装束并不令他们惊奇:这不是前些时还穿着旧军装的从前的工人或农民么,或者说是些摘了帽徽领章的昨天的军人?当他们的目光转向外交官的夫人们时,都一个个捂住嘴扑哧笑出了声。

没法不笑。老外交人员胡济邦正在检查夫人们的着装。她过去是地下党员,在国民党政府驻苏联使馆当秘书。她指着一位夫人的旗袍,连连咂嘴:“不行不行,你的内裤太长,都露在旗袍开衩外面了。裤衩可不能露出来。”

朱霖穿了件带点小花的连衣裙,出门前还着实收拾了一番,解开领扣,把里面的汗背心往领口拽了拽,照照镜子,觉得是从未有过的漂亮。她往胡济邦面前一站,想让她多看看,少说也能听几句赞美的话吧。谁知胡济邦退过去,站过来,皱起了眉头,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不行,背心不能露在胸前,这样人家会认为不礼貌。”

胡济邦又指着夫人们的头发,数落着:“解放区的发型不符合外交场合的要求,要烫发,还要搽点粉,抹点口红……”

朱霖泄气地往椅子上一坐,嘟嚷起来:“我干不了,最好选能干的去吧!我不想做这样的工作。”

胡济邦无可奈何,只能叹气。

55岁的外交部办公厅主任阎宝航招呼大家入席。他是辽宁海城人,极富口才,曾获公费入英国爱丁堡大学攻读社会学,1928年就任东北国民外交协会主席。抗战开始他加入共产党,在国民党上层开展统战工作,是个“外事通”。

在将军们的眼里,这是少有的阔绰和讲究。别说炸得焦黄冒着热气的酥鸡;兼有花香、肉香、巧克力味道的蛋糕;鲜红耀目的大虾;新鲜冒油的野味冷肉……就是那些盛刀叉的银器、水晶盆、麻布餐巾,甚至漂亮的桌布,能值解放区多少担小米呀?

阎宝航抖抖餐巾,铺在胸前,做着示范,解释着:“平时参加招待会,不是吃喝玩乐。和人聊天的时候就可以做工作,了解情况。比如德国要进攻苏联的情报就是在招待会上得到的。”

是啊,在以后的近30年外交生涯中,黄镇他们深切体验到灯烛辉煌的大厅所造成的奇迹。筵席上,珠光宝气,杯盏交错,然而在应酬之外,又有多少斡旋、角逐、协议在进行……

可此刻,黄镇却被手中的一把刀、一杆叉难住了。他去叉鸡,鸡在银盘里像活了似的游动,他干脆用刀切了一块往嘴里送,正嚼得香时,被阎宝航唤住了。

阎宝航笑着比划:“刀子不能往嘴里放,叉子一定要按住鸡。在一次宴会上,有个国民党大使,叉子没按好鸡,刀子一使劲,把一块鸡骨头蹦起来,正好落进对面一位大使脖子后面的西装领子里去。这位大使不敢动,一直到离开宴会才把鸡骨头取出来。”

袁仲贤急忙摸摸脑袋后面,笑眯眯地指着黄镇说:“我得检查检查有没有鸡骨头飞过来。”

大家都被逗笑了。有的还兴奋地前后摇晃起椅子来。

这又被阎宝航抓住了:“和人交谈时,不要用手指着人家,不能唾沫星子满天飞。坐着时腿不要架起来摇。每人要多买几块手绢……”

朱霖呼地吐了一口气:“这么多规矩,多难做呀!”

宴会快结束的时候,黄镇觉得好像没吃饱。所有的客人都顾全了礼节,记住程序,都把肚皮撇在一边了。他小声问朱霖:“吃饱没有?”

“再给我2O个胡萝卜馅饺子我也能吞下去。”

服务员送上来一盆水。朱霖隔着水盆试试凉热,正好,她倒了一杯水,刚要喝,被胡济邦制止:“这是吃完水果后的洗手水,可不能喝下去!”

朱霖两手一摊,哭笑不得:“这简直活受罪!”

黄镇总想多学一点。他拜毛岸英为师,想学一点俄文。毛岸英人朴实稳重,可对自己的“学生”毫不宽容,他要黄镇一天记住两句话,他第一天布置了,第二天一见面就用俄语说道:“同志,从现在起,我只和您讲俄语,请注意听。您好,黄镇同志。您记住了昨天的句子了吗?”

黄镇一下子涨得满脸通红。他撅起嘴,勉勉强强挤出了两个词:“得挖利息,我系你扎!”(同志,学生)

毛岸英看到他说这几个词竟如此费力,便动起了怜悯心。“不错,”他笑着说,“只是有点像中国话。”

“是啊,我就是找了两句上海话和安徽话才记住了。”黄镇乐了,把毛岸英新教的一句,又记在小本上。睡觉时,他总是把本子放在枕头下面。

这一晚,他和朱霖到华北军区政治部主任蔡树藩家去请教。

蔡树藩1927年去苏联学习。抗日战争时期,曾任八路军一二九师政治部主任,黄镇任副主任,关系密切。

“是啊,现在条件跟我们那时留学不一样。”蔡树藩用那只好手捂住截过肢的残臂,仰天长叹,打趣道:“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刚出去新鲜,等你们住久了,就会想家。想家那个滋味太苦了。当年我们中国人碰到一起,一聊起来就是想家。朱霖同志,你可要有思想准备哟!”

朱霖拢了一下短发:“我不想出去。”

蔡树藩转过身来,说:“女同志出去就是配合配合外交官,学点外文,别的也不需要做什么……”

“愈是没事干我愈不想出去。”

大家忽然都在沉默着。虽然沉默的时间异常短促,但其间,各人的心思却都是很复杂的。黄镇皱了一下眉,他知道朱霖肯定另有想法。他想开导她几句,想想“沉默是金”,就让她独自“沉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