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林子里小满看见一个人影
其实小满没能睡好,汪鲤程很快就发现小满没能睡好。
小满不该喝那么多的凉水,那是刚吃过东西不久的事。那会儿小满猴急猴急地把肚子填个饱饱,忽然就觉得口渴得不行,就摸到那处滴泉下。山里的崖岩缝隙里都有很多滴泉,泉水一滴两滴的出自石缝,从高处汇成细线样的一根从岩缝里垂悬下来。他侧着身仰着下巴接岩泉喝。他感觉那水很清凉沁甜,就尽情放肆地喝,他感觉那根线在他口里打成了结,一些软软的结,像些泡泡,随了喉咙的翻动一串串地往他肚里滚去。他觉得那些水的疙瘩滚进他肚里的某个角落,让他觉得很舒服。
就这样他多喝了些。
然后是风,夜里的小风凉着他了,他觉得肚子不舒服,也许他才一眯眼睡了片刻肚子里就闹起来。
他想屙屎,他想屙一泡放放能好些。
他看了看洞子里,得孝雷下和那城里男人都睡得香香,其实那时汪鲤程没睡,不过洞里黑黑的小满看见那男人躺着就觉得他是睡了。他又看看洞外,外面不黑,外面一满的月光,水一样铺洒开来,弄出柔柔的光亮,他能隐约看清山影和树影。他想黑些倒好,黑些什么都看不见就没那么让人害怕,可现在看什么都鬼影幢幢的。
他起一个瑟缩又起一个瑟缩。
他想,我走不远我没胆量走远。
他想他该扯个伴去,可扯谁呢扯谁都不可能,人家又不闹肚子,人家好好的屙个什么屎?
他想:我就在这屙吧我受不了啦我肚子难受得再捱下去我就要弄到裤子上了。
小满解了裤带蹲下来那会改主意了。他想:不行。他们看见这泡屎明天要笑话他了,他们会说他胆小连屙屎都不敢走远。他想:那臭哩臭哄哄的自己都受不了,那缺德哩。
就这样小满改主意了,他麻着肚下蛮劲往林子深处走去。
他蹲下来,觉得屁眼那很热热烫烫的一泡喷泄而出十分的舒畅。肠子那会儿理顺了些,他想肠子像根绳绳上打了结当然人不好受。他正想这事,就听到那种声音了。
他想:我不往别处看,我哪也不看。
但他还是看了,人就那样,想是那么想,但心里害怕你就忍不住想看。
就那一瞥,他看见那个人影,那人影在他视线里晃了两晃。他揉着眼,他以为自己眼花走神,人有时会眼花把东西看走了样。尤其是恐惧中的人更是眼睛容易起花。
小满揉了揉眼,他没能把那人影揉去。
他失声“啊”了一句,他看见那人影忽一下消失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回洞子。“啊!啊!”他那么啊着,他把得孝和雷下都扯了起来。
就这样,得孝雷下还有那男人都看见小满那被恐惧扭歪了的一张脸。
“有人,林子里有人!”小满狂呼滥喊。
雷下在小满大腿上捏了一把。
小满不喊了,他痛得跳了起来。
“你捏我?!”小满直眉直眼看雷下。
“我看你是不是在做梦。”雷下说。
小满说:“你以为呀你以为我做梦?”
“那你深更半夜地瞎胡说些什么?”
小满说:“我瞎说?深更半夜好好的我瞎说?”
得孝说:“你深更半夜到林子里去干啥?”
小满说:“我拉肚子,我怕臭了大家我说走远点,我才蹲下,就见那边有个人。”
“你看清了是人?”
“我揉眼睛揉了又揉能有错?”
“鬼哟,我看是个鬼,”雷下说。
“这么荒僻地方鬼都没有一个还有什么人?”他说。
“我看你是自己胆小怕死,疑心生暗鬼吧。”他那么说。
小满很委屈,他看着得孝。
“真的,这是真的!”小满说。
雷下不耐烦了,他哼了一声。“管你蒸的煮的,我困去。”一歪身,鼾声顿起。
得孝想了想,点了根火把到小满指的那方向走了一遭,他没发现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有!”得孝跟小满说。
小满觉得很冤屈,他真想狠狠扇自己一耳光,那会儿他就是那么想的。他想扇自己,然后哭一场。
可他那么做,他想人倒霉就是这个样子,能有什么办法,都是命,他只有这么想。
他把自己弄睡了,他我不想那许多了我也睡,他一想睡真就睡了过去。他太困了。
汪鲤程一直目睹了这边发生的一切,就是说他一直没睡。他没把小满说的那话当回事情,他也觉得这么个地方不会有别的什么人。小孩子容易幻想,小孩子家也容易大惊小怪,他们总爱弄出些事来,小孩子家都一样,城里的乡下的,都一个样。
他想睡上会儿,可睡不着。
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他没想到他没睡着倒把大家给救了。
他就看见草丛中落下几颗绿色的星星,
汪鲤程忘不了小满那双眼睛,那时小满很认真地对他说出那句话,小满说那句话时眼里盛满了希望。
“你跟我说你去锁阳做什么?”
“杀人!”
“你看你,你还说我们是朋友,可你还是不肯跟我说实话。好了,我不跟你说话了。”
小满那双眼灰了下来。
汪鲤程有些难过,小满失望的眼神像刀子在他心里剐了一下,让他什么地方一阵痛。他确实不想和小满说假话,他也没说。可他叫小满失望了,他觉得很无奈。人有时就这样,对一些事很无奈。他想,这没办法。我睡去,我什么也不想了。
他倒在石头上,睡不着,石头不平展,硌得人骨头生痛,指尖发稍悄悄地有一些什么蠕动,有一种痒痒的感觉。他想,那一定是蚂蚁。后来,他觉得那些东西漫到他全身的每一个部位。娘东西!这叫人怎么睡!他在心里骂了一句。
不睡了不睡了,他想。
我看风景。他想。
他想坐起来,可没来得及坐起就看见有人起身了。那人是小满,他看见小满走出洞子,他想小满去撒尿,他没当回事,他以为他尿急了。
后来,他就听到小满大呼小叫。他还是没当回事。
他看见三个伢重又睡下去。他在那等了好一会。他想他们睡了,我还是看我的风景。
他坐了起来。他立刻感觉到自己刚刚的想法有些荒诞,天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那怎么看风景?不过他还是大睁了眼往四下里看着。先前的所有颜色这时已消失殆尽,像有人往峡谷里倒了一大桶黑漆,天上倒有一颗两颗零星的星子,弄一点亮色于黑暗中。
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想。他觉得有些扫兴,但眼无能为力了耳却格外的能干起来。
就是,我听景。他不知怎么竟想出个别致的词儿来。我听景,看不见但我能听。
他突然觉得暗夜里涌来很多声音,那是另一种世界,那些声音像一些活物。在黑黑的漆一样的夜里嘣着跳着。尖细,悠扬,凄厉,雄浑……,除了风声和溪流的持续不绝的浑响,他努力辨识来自石缝草尖技头或者树稍的那些“活物”,那些声音很奇妙,有时是一片嘈杂,有时又零星起来。他听出了有鸟在叫,后来他想他那种判断有些不确切。夜里哪来的鸟叫?要叫也只有一种鸟,那就是猫头鹰。可他知道猫头鹰的叫,不是一声一声的,是一串一串,很难听。听起来像怨妇的哭声。他想那些叫声,一定是出自某种昆虫,或是蛙类,就像三个男孩抓的那些石鸡,也许还有蛇。要不然就是某种小兽,比如野兔山鼠蝙蝠什么的。甚至还有某些植物,他好像真听出了竹子拔节的声音树根拱土的声音果实坠地的声音种子破壳的声音……
他侧耳倾听,渐渐觉得能从嘈杂中听出细微和局部。他突然觉得这很有乐趣,那种乐趣把疲劳也忘个一干二净。他努力捕捉那些细小的微弱的声音,感觉那些声音像一缕细细的丝,从他的耳孔进入,穿过他的身体,在内脏的某处放大成一些图像。他看到一群山鼠在磨牙,一条蛇缘树而上捕到一只栖枝的小鸟,一只野兔蹦跳着蹿过溪边的草地……
后来,他就听到一阵唰啦啦的声音,先前的那些鸣叫顿时止歇。
他想,怪了事情有些怪。
后来,他就看见草丛中落下几颗绿色的星星。
咦咦?哪有绿色的星星?
咦咦?星星怎么落到草里?
他揉揉眼,那几颗绿星星在不远的地方幽幽放亮。
他猛力推得孝他们,三个伢已把自己睡成了三包软糠,怎么弄也弄不醒。汪鲤程急了,从火堆里抽出根枝条,就往得孝小腿上戳。汪鲤程没留意树枝那头被火烤成了一节燃炭,像根烙铁样把得孝烙着了。
得孝从地上弹了起来。
得孝叫了一声,得孝说:“哎呀!我被蛇咬了!”
得孝的叫声惊醒了小满和雷下。
“蛇?!哪有蛇?”小满说。
雷下点了根火把往得孝那脚上照去。
“别照了,不是蛇,是我用这个戳得。”汪鲤程说。
“我说哩,蛇不咬睡着的人,你就是睡在蛇堆里也没事。”雷下说。
“你戳我,好好的你戳我?”得孝对汪鲤程说。
“我遇到个怪事,我一急,就那么了,真对不起。”
“怪事?什么怪事?”
“天上的星掉在草丛里了,绿绿的。”
“你看你,星星怎么会掉在草里,你做梦了吧?”得孝说。
“没有。我又没睡,我一直没睡做什么梦?”
“你看你,你做梦都梦糊了脑壳,你说你没睡,走了一天的山路,骨头都累瘫了你不睡?你不睡你闲坐在这干什么?”
“听风景!”
得孝走过去拍拍那男人的脸。
“你拍我,好好的你拍我?”
“噢,你真没迷糊呀,我还以为你在说梦话。”
“真的,我真的看见星星了,绿的。”
“哪呢?”
汪鲤程往那边指了指,可那几颗东西不见了。
“我刚刚还明明看见。”汪鲤程说。
“草里哪来的星星?嗤!大惊小怪的。”
汪鲤程说:“你们把火把熄了,火把耀眼睛。”
雷下真的把火把熄了。汪鲤程四下里梭望,他终于看见了那几颗绿星星。他数了数,一共六颗。鬼哟,它们还会跳,一会功夫从这边跳到了那边。他想。
他往那边指去。“你们看!”
大尾巴竖耳朵像狗一样凶狠的家伙,
“呀!”
“呀呀!!”
三个伢叫着,他们大张着口,他们手里的那只失去明火的火把掉在了地上,跳出一些火星星。
“怎么了?”汪鲤程说。
“鬼哟!那哪是星星,那是豺狗!”
“豺狗?!”
“就是大尾巴竖耳朵像狗一样凶狠的家伙。”
“你是说狼呀!”
“就算吧,豺狼豺狼嘛。”雷下说。
“呀!”汪鲤程呀了一声,他不该呀的,他呀一声就露出他的怯弱来了,他是个杀手出身的人,一直和死神打着交道。他并不怕死,可不知这时候为什么会呀出声来。他想,这样不好。
“大家别慌。”雷下说,雷下显得很镇定。
“它们在盯了我们看哩,那绿东西是它们眼珠珠,它们看我们,我们看他们,它们和我们比气势哩,你要软下来,这畜牲它们鬼精鬼精,一眼就能看出人眼里的东西。它们看出你害怕,它们就会扑上来。”雷下说。
“拿柴火来!”雷下说,“豺狗怕火,有火在它们不敢拢前。”
得孝在黑暗里摸着那堆柴,好在他们天黑前弄了些柴在那。得孝摸了一把柴,看见小满站在那不动弹,说:“小满,听到了吗?雷下叫我们拿柴火。”
小满这才哦了一声,也摸着捏了一把柴。
汪鲤程接过小满递过的柴火,发现小满的手抖得利害。
小满不仅手抖,小满还有更难堪场面,好在天黑别人看不见,要不小满真会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满直恨自己。
雷下一说豺狗,小满就一个瑟缩。不仅把瞌睡抖了个烟消云散,也从身上抖出另一种东西。雷下一说豺狼,小满顿时裆里就一热,就尿出来了。紧接脸上也湿了,那是淌出的泪。
小满怕豺狗,小满不怕死但他怕豺狗。
小满娘怀小满时,怀的是个龙凤胎。那一天,小满爷娘笑得嘴像只烟盒成天合不上,他们一天里有了个崽有了个女。村子里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
小满两岁时和姐姐在屋里玩,娘说桶里尿满了我去园子里淋菜。园子里屋才十几步远,她没想到就那功夫屋里会来豺狗。她听到自家屋子里伢崽的哭声,以为姐弟中哪个摔了。两岁上下的伢崽常有这等事,想学步,走不稳,走走就叫凳子门坎给拌了,就哭。可她没想到会是豺狗,等她回屋时,屋里只有嚎哭不止的小满,还有地上的一摊血。
“你姐呢?”娘说。
小满知道姐哪去了,但他不会说,光哭。娘也哭起来,哭声惊动村人,村人说:那是豺狗,好多年不见豺狗进村叼细伢了,怎的大白天那畜牲竟然在人眼皮底下造孽?
村人说那女仔生来就是豺狗嘴里的食,那是命。娘信命村人都信命,很快人们就把这事忘了,但小满忘不了,小满永远记得那情形。
一只灰灰的影子掠过门坎,有两只绿莹莹眼睛,一只血盆大口在他面前张开,他感到一种难耐的骚臭直冲他的口鼻,他啊地哭了出来。那灰东西愣了一下,转身扑向小满的姐姐,小满看见那豺狗张嘴咬住了姐的脖子,小满看见姐想哭没能哭出声,豺狗咬断了她的脖子。小满看见血从姐的细小脖子里迸射了出来,后来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他只是哭,没黑没夜地哭了好几天。
人们说:“这伢崽命大。”人们说:“这伢崽被吓着了。”
娘去了回庙里,拿了些灰末末东西搅水给小满灌了。
小满不哭了。但从此小满一听豺狗就脚软。娘因此从不让他独自到深山林密地方去。
他没想到这么个时候这么个地方会遇到豺狗,且不是一只是三只。
得孝说:“石鸡骨头埋了个干净,就是为了怕引来豺狗,没想到它们还是来了。”
“是山水把它们逼到这地方来的。”雷下边往火里添柴一边说。烈焰燃了起来,火在石崖凹处跳着,把三个人影放大在石壁上,逞怪异的形状。
汪鲤程说:“什么?埋石鸡骨头?”
得孝说:“我跟你说了的。”
汪鲤程说:“可我没埋,我想埋那东西干什么劳神费力的多此一举,我就把它弄到石缝缝里了。”
“呀!”三个伢都很响地呀了一声。
“我说呢。”得孝说,“事情就坏在这上面。”
“什么?!”汪鲤程想不出那么几根小骨头能坏什么事。
得孝说:“豺狗是循了肉香来的,石鸡骨头沾了肉香。”
“噢!”汪鲤程噢了一声。
“狗东西鼻子灵哩,你别看就几根石鸡骨头,顺了风向送出十里八里的豺狗都能闻到味儿,就那么丁点丁点的气味他都能闻到。”
“噢!”
“你看你光知道噢,你惹这么大一桩事。”得孝说。
“算了,人家城里人不知道山里这些事,人家不知道。”雷下说。
汪鲤程觉得有些难过,他没想到会给人家惹下麻烦。他很抱歉那么,侧脸朝那边看去,六颗幽绿的“星星”不见了。
“它们真的怕火哩。”他说。
“你别以为它们走了,它们没走,它们躲在林子什么地方。”雷下说。
得孝说:“它们会等到日头出来,它们就是这么个狠东西。”
“啊啊。”小满喘着气。汪鲤程感到小满嘴里的气那个,热热烫烫地掠过他的脊背。
后来,四个人听到一声长嗥,那声嗥叫让人毛骨悚然。
“它们真的没走。”汪鲤程说。
“糟了嘈了!”雷下说。
“往火里加柴。”得孝说。
雷下说:“没用,它那是唤伴哩,看来不只是三只,是一群。虎怕放单,饿极的老虎才在山里转,碰上人它就要吃;豺怕成串,豺狗要是成群结队,什么都不在它们眼里。”
汪鲤程说:“你是说附近还有豺狗?”
“也许在就在山背,也许在十里八里的什么地方。”
“那么远它们能听到?”
“这畜牲就有那本事,再远些它们也能听到。”
“那可怎么办?”
“有枪就好了。”雷下说。
“我给武参谋提过,我说弄一支匣子。他们没同意。”
“有枪就好了,”雷下说,“撂倒他一只,另两只就吓跑了,就不敢唤伴往这里来猖狂。”
就那时,汪鲤程想到他的镖。
“撂倒一只就行?”他说。
“耶?!你问这?又没枪你问这?”雷下说。
“有枪还不定打得着。”得孝说。
扑闪的光亮中小满在抽着鼻子,他好像受了风寒那么抽着,他觉得身子抖得厉害。他想不叫自己抖,可没办法做到,他想那样太丢人了,再这么抖下去骨架都要抖散了,可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控制不住。他想哭,但到底忍住了没哭出声,他抽着鼻子,觉得脸上和档下都湿湿凉凉的。
后来他和雷下得孝都听到了城里男人那句话。
“把火弄熄!”那城里男人说。
汪鲤程确实是那么说的,汪鲤程说:“把火弄熄!”
“什么?”
“我说把火弄熄。”
“你疯了,火一熄豺狗就扑过来了。豺狗怕火,现在是火吓住豺狗哩。”
“我说弄熄了就弄熄了,我有个办法。”
雷下说:“我想不出你能有个什么办法。”
得孝说:“让他试试。”
雷下说:“我们不能冒这个险,火一黑,豺狗就会扑过来把我们撕成肉条条。”
得孝说:“可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它们唤伴,豺狗十只八只的来了咱们就更没指望了。”
雷下嘀咕了一声,但还是按得孝说的那么做了。小满一直没动,他僵得像一块石头。
两个伢弄熄篝火的那会,汪鲤程悄悄地从腰间取下那双银筷,他迅速地从里面取出四根镖来。镖上敷了薄薄一层腊,他触及到那层腊时立刻感到一种亢奋。周边暗下来时,他看见了那六颗幽绿的“星星”,它们在那片灌木后面闪着,他想那地方也就十米的距离吧,或许还要近些只有七八米远的样子。
足够了。他想。
他往自己右手指尖上运着气,他感觉到那枚镖夹在他的指缝里像一只小虫强蛮着要挣脱飞向那地方。突然,一只豺狗又扯起那种嗥叫,他并不是在等着那畜牲的叫。可那倒霉的家伙正赶上这时候。他想,好了,你去死吧,鬼东西。然后一甩手,一枚镖就蹿了过去。他听到那声嗥嘎然而止。他想,这就对了。他想,狗东西叫时一定大张着嘴,最好那镖能从那血盆大口里进入穿透它的喉咙。
汪鲤程做完那一切却没有被三个伢察觉,他做得太那个了,只一甩手的事,他们以为他甩甩胳膊,人有时手臂搁久了酸痛难过就甩甩胳膊。
还是雷下先发现那边情形有些变化。
“只四颗了。”他说。
“四颗什么?”
“豺狗眼珠哇,刚刚还六颗现在四颗了。”
“不可能!”得孝说,可他看去,确实只有四颗,而那四颗绿莹莹的东西也在黑暗里晃了晃不见了。他们以为豺狗在石头后面或耍个什么花招,他们紧张地朝四下里望,他们望了很久。只有汪鲤程松驰下来,他想抽根烟,于是从盒里拿了一根凑到那若明若暗的火堆上点了,在黑暗里一口一口的吸。黑暗里,只有汪鲤程手里那根烟头很显眼。
“你看你还有心思抽烟。”雷下说。
“睡吧!你们睡。”汪鲤程说。
“耶耶?!你说睡?”
“睡吧!”汪鲤程把手里的烟头扔了,“你们不睡我睡了。”
他真的躺了下来,经过这场惊吓,所有的疲累一下子涌上了他的身,他觉脑壳灌了铅,骨头像蒸气一样飘飘的那么。一会儿,他睡着了。
小满说:“他真的睡了。”
雷下凑到城里男人脸边听了听,“是睡了,我看是睡了。”
“鬼哟!他怎么竟睡得安稳。”
“也许豺狗真的走了。”
“可他怎么知道豺狗走了?”
“出鬼了。”
“出鬼了。”
他们说着,又在那观望静静候了好一会。认定那三只畜牲真的消失了,才把那堆火重又燃了起来,一倒身睡了过去。
小满没睡,他呆坐在那,两只眼还望着黑黑的野地,夜黑得像块铁。他将脊背抵着潮湿的石壁,上,他觉得自己也要变成一块石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