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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真的故事

风在外面吼着,秋风狂呼而疾卷。它要扫尽枝头的枯叶送它们到云边。

那些打猎的人吃完了他们的晚餐,却都没有脱去他们的长筒皮靴,满面绯红兴致高昂。他们都是诺曼底省的一些较富贵的农民,家境富裕,身体强健,力气能折断那些在集市里蹲着的牛的双角。

他们在艾巴乡的村长白龙兑尔老板的山场里,狩了一天的猎,此时他们正在那个别墅般的田庄里围着一张大桌子吃东西——那田庄的主人就是村长白龙兑尔老板。

他们大声说话,大声猛笑,大口喝酒,伸长了脖子,肘拐撑在桌布上面,眼睛在灯光下面睁得炯炯有神,身体被一座向天花板吐出血红火光的大火炉烘得炽热;他们所说的都是狩猎和猎狗。半醉后的他们,已经到了心有所思的时候,所以全体都用眼光去追逐一个用发红的指尖儿托着那个满盛着食物的大盘子的女佣人。

这时,一个喜欢热闹的姓塞菇尔的小伙子——这个人以前学习研究那种做教士的学问,此时却成了兽医,给本地附近各户医治牲畜——他大声说:“不得了,白龙兑尔老板,您有一个无话句说的女佣人。”

于是一阵哈哈的笑声爆发了。就在这时,一个出了名为酒所困的贵族卫仑多先生提起嗓门说:我以前和这么一个女孩子有过一种奇怪的事情;哼,我应该说给大家听。每回我想到她,就叫我忆起麋儿扎——那是一条母狗,我以前卖给何宋内子爵的,而且只要有人放开它,它总是会回来,可想而知它不肯离开我。结果我生气了,便请求那位子爵用链子拴住它。最后你们知道它的情况吗?那条母狗?它竟因为悲伤而亡。

不过现在不说它了,还是回到我那女佣人身上。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我有二十五岁,没有结婚,住在我自己老家的别墅里,你们明白,一个有钱的年轻人吃完晚饭又无所事事的时候,眼睛就要东张西望了。

不一会,我发现一个在戈乡的兑布多先生那里上班的年轻人。白龙兑尔,你原本认识兑布多呀,总而言之,那个小家子女儿很叫我痴狂,结果有一天我跑了去找她的经理,想和他作个交易。假如他把他的女佣人让给我,我就把他想了许久的那匹黑马卖给他。他和我握手:‘交易成功!卫仓多先生。’交易做成后:那个小女人到我别墅里来了,我亲自牵了那匹马到戈乡去,用三百元卖给了兑布多。

起初,这件事顺利得像轮子一般。谁也没有猜疑什么,但从我的口味上说来,蔷薇非常非常爱我,你们明白,那孩子不是那种胡作非为的人;她在血脉里大概有些独特之处,但凡是和东家有关的女佣人总有点这样。

总的来说,她崇敬我,这就是那些小狗的称呼和种种温馨的字眼和事情给我的想法。

我自己盘算过:‘这件事最好是不要维持太长时间,否则我会上当!’但是我是不轻易上当的,我不是那些用两个吻便可以鬼迷心窍的人。最后,当她向我告知说她有喜的时候,我早心知肚明了。

这好像是有人在我胸脯上噼啪开了两枪。而她呢,她亲吻我,笑着,舞着,她发疯了,我无言以对!当天我无话可说;但是到了晚上,我便推测起来。我想:事已至此;但是应该拿出办法来,切断那根线,正是时机。你们可明白,当时,我父母都住在巴仑乡,我姐姐伊士拔侯夫人住在罗贝克,离这里不过十几里路,真是没有法儿开玩笑的。

但是我怎么才能脱身呢?倘若让她离开,便有人会起疑,于是就有人会来说闲话,倘若我留下她,以后便会有人看见她的大肚子,而且我不能就这样丢掉她。

我和我舅舅克勒德邑侯爵提起此事,这本是一个见识广泛的老江湖,我并且向他寻求见意。他心平气和地回答我:

‘应该把她嫁出去,好孩子。’

我一下蹦跳起来:

‘把她嫁出去,舅舅,让她嫁给谁呢?’

他从容地耸着双肩:

‘愿意嫁给谁,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主意,一个人只要不笨总可以寻找到。’

我把这篇议论想了一星期之久,结果我自言自语道:‘他说的有道理,我的舅舅。’

以后我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有一天夜晚,我和一个在本地做推销的人吃晚饭,他对我讲:‘波梅尔老婆子的儿子,最近又闹出一个笑话;他的结局将来会很糟,这个孩子。可见遗传的力量不小。’

那个姓波梅尔的老婆子本是一个老寡妇,她的青年时代让人垂涎三尺。一个人民币便能让她卖掉她的灵魂,她儿子的坏劲儿更可想而知。

我跑去找她,并且从容地向她说明那件事。

我真难于回答,因为她竟突然问我:‘您对于那个女孩子,能够陪送她一些什么东西?’

她真是滑头,那个老婆子,但是我也不笨,我早就准备好了。

我恰巧有三块扔在沙司乡附近的地,那些地原本属于我在家乡的三个庄子。那些庄稼人嫌其太远,我早就收回了那三块面积总共数亩的田,最后因为那些庄稼人又来啰嗦,我于是在每个佃约里免了他们应该缴的鸡鸭之类。照这样简直算是扔了。所以我当时便在附近买了一点儿地,在上面造了一座小茅屋,两者共花了我一千五百元,所以我算组成了一桩没花太多钱的小家当,于是我就拿它给这女孩子做陪嫁。

那老婆子说这家当是不够的,但是我也不退让,最后我们就不欢而散。

明日清晨,她的儿子找到我。说到他的音容相貌我真记不太清了。我见到了他,我更放心了,因为若是在乡下人眼中看来他并不算坏;但却真像一个很狡猾的人。

他轻而易举地谈起那件事,好像他最近买了一只母狗似的。在我们谈成功后,他要看看那份家当,这时我们便穿过田里起身去看。那光棍竟让我在那里足足待了三个小时,他量过直数,又拾些土块儿在手里捏碎,俨然像是害怕看错了货色。那房屋的顶还没有盖好,他坚持不要土做顶,非盖石板不可,因为这样可以少要一些装修!

后来他向我提出:“那么家具呢,它是要由您给提供的。”

我辩解道:“不行,拿一座田庄给您,已经足够了。”

他嘲笑着说:“我相信足够了,一座田庄和一个孩子。”

我不禁满脸通红,他说:

“大家仔细考虑一下吧,您可以给一些简单的家具之类的东西,否则就什么也不必提。”

我赞同了这一点。

于是我们便又上了回家的路儿,他当时还没有一个字提到那个女孩子。忽然这时他用一种狡诈而又恶意的语气问:“但是,假如她死了,这家当又归谁呢?”

我说:“如果那样,当然归您。”

他从早上就想知道的事都在这里了。马上他用一种心满意足的动作同我握手,我们算是恰谈成功了。

唉!说起我叫蔷薇拿定主意,那就真叫我头疼。她倒在我脚跟前哭啼起来,并且重复地说:“您来给我拿主意吧!您!您!”经过了一星期,她始终拒绝,无论我怎样劝说和怎样乞求。女人真是笨,一旦产生了爱情,她们就什么也不理解了,世上没有可以自称把握的聪明,爱情高于一切,一切为的是爱情!

最后,我终于生气了,而且硬要推她出去来吓唬她。她算是才慢慢地退让,条件就是要我答应能够随时来看我。

婚礼那天,我亲手引她到教堂里去,敬神和喜酒各种费用都是我出的,总的来说,我顺利地办了所有的事,之后我告别了,走到杜尔乃,在我哥哥家里住了六个月。

当我回来时,我才知道她每星期定来打听我的消息。到家不到一小时,便看见她抱着一个孩子走进来了。看见那小家伙真叫我心醉,你们相信我的话吗!其实我还亲过那孩子。

而那个娘呢,简直是一所破房子了,一副枯骨了,一个影子样的东西了,又老又瘦。婚姻对她真坏!我机械地问她:‘你过得怎样’这时她的眼泪像泉水般涌出来,泣不成声地哭着,最后,她大声说:‘我不能够,我不能够放弃您,现在,我宁愿死,再不想活了!’

她疯狂地跟我闹了好久,我尽力抚慰她,而且送她直到门外。

其实,我听说她的丈夫毒打她,她的婆婆肆虐她,那个老鸱鸮。

第三天,她又来了。她搂住了我,她在地上滚来滚去。‘请您杀了我吧,我真不想回去。’

这确实是麋儿扎要说的话呀,假如它能够说!

这样的闹法逐渐让我头疼了;我最终又躲了六个月。当我再次回到家……当我再次回到家,我才知道她在二十天前去世了,以前,她每逢星期日一定回来……始终像麋儿扎一样,那孩子在一星期之后也死了。

至于那丈夫,狡诈的光棍,却继承了遗产,仿佛他自此很得意,目前他做了村里的村委。

后来卫仑多先生面带微笑地说:“不要紧,他的幸运是我给的。”

最后,那兽医塞茹尔先生端着那盅烧酒送到嘴上,一面郑重地作结论:“无论你们要怎样,但是这样的女人是不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