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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给家的人

时常会有这样的瞬间,说不清楚出于什么氛围的感染,会出神地望向远处,望向丝毫无关于自己的地方——没有被雨水洗净的低矮铅灰色的云,偶尔有几只在画面中凸出的麻雀带着声音掠过那里。在我发呆的眼睛里留下几粒歌唱的模糊色调,身体却早已消失在远处。

那些映入目光的事物多数行走匆忙,即使在黄昏的一个巨大的哈欠里,也是弓着腰急促行走的。然后,我的视线落在院子里一只半卧的野猫身上,那个目光就在挨在它皮毛上的瞬间,它溜走了。是出于巧合吗?还是有出离于人类感知的第六种感觉,能够隔着距离预知什么。

小猫一路小跑,我尽视野之所能,一路跟踪它来到草丛边缘。再往内一些就是它赖以生存的家了吧,我更不便去打扰了。

但视线蹲在它的门外,也或多或少地能够触摸到什么吧。它们的私密之地,也无非是一个失去门铃和猫眼的阳光不加遮拦的注视。因为有皮毛与皮毛之间信任的摩擦,久而久之也被称作是家了。

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家呢,有别于我点灯的家,没有门窗保护的秘密的家,居然就藏在这片平滑的草丛之下。或许是我粗心大意了吧,只知道从草地边沿经过时从未听见过“喵喵”的喘息,草尖也纷纷朝着风的方向固定起来。草色总是保持它宁静的外表,连内部出声的缝隙都未留有,在有交谈声溢出的有限的植物的局部,我想很难有什么人能够忍住,不向外界涂出自己的存在。所以,我们更不能要求野猫这样的小动物,泄漏了家的所在,移向人类的禁区活动的行为了。

然而,毫无疑问的是,我不再需要每天祈求多飞来麻雀,来填充视野之内的干燥了。

住在高处,一定是离阳光最近的地方吗?以前曾抱有这样的观念,在小时候居住的十三楼的家,每天清晨和傍晚,会为某种特殊的高度而莫名兴奋起来——我是离阳光很近的存在,我拥有离阳光很近的生活。每一天,在一些琐事造就的扑满灰尘的瞬间,说不定它就顺着窗的缝隙挤入,那是个让我想起就会窃笑的过程——它在窗缝间委屈了自己的身体,碾压成一张薄薄的蝉翼,如果此时阳光也会有表情,那一定是有褶皱的光吧。我的想法往往能够得到验证——它在阳台上立即滚圆了身体,用刚才那种表情,耷拉在我的外套上。阳光喜爱往高处攀爬,因为那是它力所能及且愿意达到的状态,高处更像是天本身,如果按照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它也需要一个更加类似家的落脚点。阳光喜爱高处,是因为要在高处找家的韵味。

它的家在哪儿,是一个在想象中都甚觉空洞的地方——云层上方还是云朵,人们更无力往高处想象。而有阳光流浪的任何地方,却无疑都是让人想要依赖的境地。

每当一想到“还有在人们的印象中不需要家,却能给别人带来家的温暖的事物”的存在,都会内心一冰,进而替它们担心。类似于阳光这样的光束,不会从自然中索取温暖,自身又是如何做到榨取体内的期望送给别人的呢?庆幸首先有一位单向对外晕染黄昏的人,在水色的橘红的小院中黏合了光芒之下的人们的心,然后,也许或有区别于草地与风的情愫,它在淡橘色的空气中生长出崭新的,人心之间的依赖。在小院中,还有掩映在低矮树木和花丛的石椅,多数情形下是空的,像一个哑巴诗人——它的心紧紧攥在石与石拼接的缝隙处,不管它自己作何感想,是否寂寞,无疑人们的感觉是再惬意不过了,在云朵微微渗出粉色的清晨,或是在打翻一碗熬煮风、鸣叫、窸窣和泥土腥气的汤的黄昏,坐在石椅上的阳光总能使我的心很踏实,会产生一种“这样温暖的椅子就在家楼下”的暖和来。即使我从未与阳光同时坐在上面,然而想一想就会自我勾勒出一把崭新的椅子,在有期望的脑海中。

还有风,是唯一不经心灵允许就能立即与思路契合的人。在不同的场所,千丝万缕的风,被喷洒不同气息的风,每来到不同的理解中又会幻化成新的样子,在人们的世界中丰富到饱和的程度,近乎失去自己的风,从来都是淡淡独自地行走,微笑着。我是否能假设钻进风的理解中,试想自己是一个不受消极情绪干扰的乐天者,是一阵通透到无法容忍一滴泪水的气体。有风的灌溉,似乎每一个在外的瞬间都能单独成为五官俱全的记忆,然而,眼前的风一旦离去,就像抽走了氢气球中的气体,人们只能得到一个瘪下来的彩色的画面。每当试图用一阵新的风替换到以往的记忆场景中,却发现是绝无希望的事情——风是自然记忆的贯穿者,却从未拥有过自己的记忆。

这是没有家的生命告诉我的细碎温暖,也许我始终无法设身处地地思索,就像它们猜测人类一样的猜测自己。然而,那样做会不会使我们的关系更苍白呢?从此大自然多了一只野猫,天上多出一个太阳,人们的眼前有了两束风并行的场景,起初新奇,却渐渐感到世界不再像是以往责备却熟知的世界。只因我从来都站在它们的价值之外,只在有心情和温馨的氛围下,才想到要默认的存在。

就像视线没有资格擅自闯进野猫即使露天的家,我的心也无法对此评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