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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星光下的树的寂寞

秋天的肩膀上站满了鸣叫的虫子,秋天没有多少时间能让它们站得更久些。一阵焦急的风吹过秋的年龄,一瞬间,在半空结束的落叶连一口呼吸的气息都不曾留下过温度。

院子里的那棵已经疲惫的树,失去了大部分生命的颜色。只还有一滴的绿色摇摆地挂在树梢上,但似乎不久就会停下来的样子。

有时,回家的天色晚了些,它便站在院中静默地守候归家的人的脚步,远望去姿态很是端庄恬静。有时,我停下来看它,它也一心一意地看我。

我们这样眼神会晤的机会并不多,通常我累了,目光的焦点在五楼的暖橘色的温暖中。我没有更多的心思猜测它的向往。一棵树的向往,多少人又有多少的情趣和心思去关注呢?一定很奇怪,背着足有身体三分之一大的书包去久久地凝望一棵树,那样的做法,有些诗兴的抽离真实感。

还有它的年龄。它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现在的它是树中的儿童,青年,还是老者?看它的腰肢,还能柔韧地随风摆动,年龄是不该过于苍老的。那么它便是儿童或是青年了,还是一棵豆蔻年华树,居然是如此地耐得住寂寞,不由令人望而生怜了。

如果不是那天所发生的一切,我想,它会一直只是一棵沉默的树。我则会在日后的很多个傍晚或黄昏,默默踏过它的影子下,小片小片的寂寞被风卷着飞过城市的街道和院落,听耳边的小虫和风唱歌,它们的窸窸窣窣的欢叫从而缓慢地划过夜色的脸。

春日的风还保留了些许的花朵氤氲的气息,经过一天在阳光下的发酵,在黄昏时分,这种味道突然急不可耐地想要舞蹈。它们没有固定的舞池,足尖触及了哪里,比如一根沾露的草,或是衣衫上的某一处,那风跳了不多时的舞蹈急匆匆地离开,人们只是在路过那片草地时同时闻出了不同于青草的气息的味道,只是在蓦然低头时嗅出了一点点的芬芳。

“喂!”这里空无一人。是谁在唤我?

“这里呢!”

是童话吧。

风可以带给人们缤纷的幻想,它就在我的耳边踮起脚尖作画。偶尔我会将它的脚步声听做是鸟的翅膀的张合,或是一只野猫踮起足踏过草坪的响动。在耳朵看来,什么事是没有可能呢。

现在,我究竟怎样回答它呢?而它又是谁?这些荒谬的疑问,现在要如何作罢呢?如果我转身,然后头也不回地按下通入那栋楼的密码,将门重重地甩上,它还会继续唤我吗?

我迟疑了一下,欲转身离开。

“如果这个故事就这样草草地结束,到底会是谁的错?”

故事?它对我说起故事。我的心轻轻地一颤抖,有许多温润的液体从上面淌下。

这真是一棵敏感的树。

我不由想起它们柔曼的身姿和甜美的滋味来。我曾经在童年的很多个月夜,被它们轻拍着入睡。那种感觉,纵然我远离那个时代已久,还是具有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所以我不会忍心一段能够被称作“故事”的相逢,被自己赋予一个潦草的结尾。

我转过身,朝着那个声音可能出现的地方走去。当脚步停下来的时候,我的面前站着一棵比我高出一个脑袋的小树。“你和我都是这个故事的主人翁,所以我希望你相信这一切的真实。”这棵树像是被吹动的样子,可是我知道,它是在对我说话。

一片被吹黄的叶子从树上落下,躺在了我的手上。那是树要告诉我什么,也是时光要告诉我什么。

我抬起头看着它,树梢的叶子已经所剩不多了。秋天的开始的结束也是包括树木在内的一种彻底。

“拿好它。”小树又开始对我说话,那片叶子有温度。我惊讶地体会到了这点,它像是一个玲珑的心脏,在手心和心灵上湿漉漉地震颤着。夜里的星星将影子织成一件质地轻薄的外挂,披在小树的身上。是冰凉的星光,我感觉得到这些水滴似的光泽的流淌正在削薄夜色的厚度。

“你在这里住了很久了。”小树轻轻地说道,一股淡绿色的风呼到我的鼻子前。我在这里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久,在我的印象中,树的生命是可以无限延伸下去的,它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令我感到奇怪。

“秋天是花园里所有生命熟睡的时候,这个时候我们会丢失关于从前的记忆,往往到了明年的春天,醒来的我们就是另一个生命的载体,那些记忆已经属于从前。虽然在你们的眼中,我们的模样没有改变,但那已经属于另一个新的开始。”它叹了一口气,像是看着我。

那片枯黄的叶子在手心的跳动已经逐渐地衰弱,好像一只蜻蜓脚下合拢的涟漪。

小树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手中的那片叶子,我虽然看不到它的表情,但是它沉默的间隙的内容空白着,那是有所心事的表现。秋天的一端被风扯着向前奔跑,对植物而言,还有旧的记忆的参与。当它们忘记了自己的内容,忘记了在过去的秋天说过的话,对于思考的生命而言,是否有些残忍呢?

“我的记忆交给你保存,就是现在的那片叶子。”它说,“明年的春天我就是一个拥有过去的树了。你们人类不会懂得这些,空白的过去是多么悲哀。我想做一棵有记忆的树,就把它夹在你最喜爱的书籍中,明年的初春,把它带到我的身边。”

星星的光泽从树梢上一个个掉到了地上,迸溅出许多透明的季节心情。

我将那片树叶小心地夹在一本《安徒生童话集》里。那个秋天像是一个立体的梦,叶子是那梦里的一个水沫,会被时光的风吹干。就让它在童话里生长起来,一直到明年的春天再苏醒吧。

院子里的樱花树送给草地许多粉嫩的花瓣,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绿色的湖泊上飘着几只小船。风在“湖面”上留下一个个转瞬即逝的脚印,但最终又是没有痕迹的存在。

在小树待过的地方,不知道被谁家放上一盆君子兰的盆景,代替了那棵树。哦!它忘记了对我说,一棵树除了记忆还有家,它走了跟着那个秋天的脚步远离,我的手中还握着那片刚从书里抽出的落叶呢。

我的手指稍稍地用力,“璞”,是捏碎了一个淡黄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