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个火枪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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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猎取装备

其实达达尼安心事最重。按说,他装备起来要比他们简单容易得多,但是我们的这位贾司克尼年轻人,既虑事周详,又近乎精打细算;另外,他甚至于比波尔多斯更爱虚荣。斯巴达人以吃苦耐劳著称,此处指此意。除此而外,还有一件事让他操心,那就是尽管他多方向打听班那希尔夫人的消息,但一无所获。德,特雷维尔先生也曾替达达尼安向王后打听过,而王后并不知道她的下落。王后曾答应帮他找一找,可那不可靠啊?阿多斯躲在房间里不出门,他已经下定决心,绝不为装备的事操心受累。“还有十五天,”他对他的朋友说,“好吧,要是十五天过后我还没装备,那么,我就去跟红衣主教阁下的四名卫士或者八名英国佬找碴儿决斗——我将打到停止呼吸为止——他们人多,我的这一目标必能实现。这样一来,我就是为国王而捐躯,也就不用关心装备的事了。”波尔多斯倒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我则要照我所想的去办。”他说。阿拉密斯闷闷不乐。他们的跟班儿则像希波吕托斯驾车的马那样,分担着主人的忧伤。布朗谢无所事事,望着苍蝇飞来飞去;莫丝各东在收集面包皮;本就虔诚的巴赞,现不再离开教堂;各利莫呢,不住地长吁短叹。三个朋友——我们讲过,阿多斯已经发誓不为添置装备之事迈出房门一步——都是起早贪黑在外奔忙。无论什么场合,他们都注意观察,寻求捕捉的目标,像是猎人在寻觅兽的踪迹,一旦互相碰上,他们的眼神儿都像是在痛苦地问对方:有什么收获没有?可敬的波尔多斯不愧为一个实干家,他第一个想出了主意。一天,达达尼安见波尔多斯朝圣勒教堂走去,他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达达尼安看到,在进入教堂之前,波尔多斯上下整理了一下。无疑,这表明,他有了非把某一女人弄到手不可的企图和决心。波尔多斯以为没人发现他,便大模大样走进了教堂。达达尼安跟了进去。波尔多斯在一个柱子旁停了下来,并把身子靠在了柱子上。教堂正在讲道,人很多。波尔多斯的目光在一些女人的身上溜着。尽管波尔多斯内心不快,但外表难以看出。虽然他的帽子有些磨损,而且陈旧了,可是,教堂之内光线不足,没有人看得到。就是说,眼前的波尔多斯依然是那个英俊潇洒的波尔多斯。靠近达达尼安和波尔多斯的柱子旁摆有一条长凳,凳子上坐着一位披着黑头巾的夫人。达达尼安看到,波尔多斯垂下眼睛偷偷看了这位夫人一眼。希波吕托斯驾车的马:希波吕托斯是希腊神话中雅典国王的儿子,因受王后陷害,国王命海神波塞冬惩罚他。希波吕托斯赶着马车在海边奔跑时,波塞冬遣一头牛突然从海中冒出,希波吕托斯的马受惊,狂奔车覆,希波吕托斯身亡。那位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时送来一个秋波,于是波尔多斯立刻痴迷地盯住她。这显然是波尔多斯挑逗那位披黑色头巾夫人的一种手腕。那位夫人,坐在凳子上表现出绝望、不安的神色。这一切波尔多斯看在眼里,但他开始对唱诗台旁边一位漂亮的夫人挤眉弄眼。那位夫人不仅漂亮,而且看上去身份高贵,因为她身后有一个小黑奴专门给她拿跪垫,还有一位使女为她拎着带勋徽图案、装弥撒经书的袋子。披黑头巾的夫人顺着波尔多斯的目光望过去,发现了那边的夫人。这时,波尔多斯又是眨眼睛,又是将手指贴在嘴唇上飞吻,脸上露着气人的微笑。那位夫人后悔莫及,拍着胸脯,咳!了一声。这声叹息是那样的响,惊动了所有的人,甚至跪在红垫上的那位夫人都回头来看了她一眼。波尔多斯仍然不理会那个披黑头巾的夫人。在披黑头巾的夫人心目中,跪在红垫子上的那位夫人,她美丽异常,的确是一个可怕的情敌。她也让波尔多斯产生了强烈的印象,因为波尔多斯觉得她比披黑头巾的夫人更有姿色。达达尼安认出了那位夫人,她就是在莫艾、加莱和多弗尔见过的那个女人,他所痛恨的那个鬓角上有伤疤的人曾经叫她米拉迪。达达尼安继续观察波尔多斯所玩的有趣把戏,他推断,披黑头巾的夫人可能就是住在狗熊街的那位诉讼代理人夫人。

因此他又推想,波尔多斯是在发泄,报尚帝力那一箭之仇。然而,达达尼安也注意到了,波尔多斯的殷勤并没有得到回应。讲道结束,诉讼代理人夫人向圣水缸走去,波尔多斯几步便抢到了她的前面,他把整只手泡进了圣水缸。诉讼代理人夫人开始以为波尔多斯这种认真劲儿是为了她的,然而,当她还离他三步远时,波尔多斯把脑袋转向了一边,目光也转向了原来跪在红垫子上的那位夫人。那位夫人已经站起身来,朝圣水缸这边走过来。波尔多斯急忙从圣水缸里抽出手来。那位美丽的女信徒用她那纤细的手,触了一下波尔多斯那只大手,微笑着画了一个十字,走出了教堂。看到他们这样的动作。如果她是一位贵夫人,此时此刻她一定会晕倒在地。可是,她不过是位诉讼代理人夫人,所以,她只是愤怒地对火枪手说:“喂!波尔多斯先生,您不给我一些吗?”这一声吼,使得波尔多斯猛然被惊醒了。“夫……夫人,”他叫起来,“真是您吗?您丈夫还好吧?您说我这双眼睛到哪儿去了,布道持续了两个钟头,我一直没看见您!”“我就在您旁边坐着,先生,”诉讼代理人夫人说,“您没有瞧见我,是因为您的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一位漂亮的夫人。”波尔多斯装出一副窘态:“唉!您瞧见了……”多弗尔是英国与法国的加莱相对的一个港口,达达尼安在那里见过米拉迪(第二十一章)。但他在加莱并没有见到过她。后面的第三十一章再讲这一意思时,就不再有加莱,而只说他在莫艾和多弗尔见到过她。“我不是瞎子!”“您说得对,”波尔多斯表现得漫不经心,“她是我的女朋友之一,她是一位公爵夫人。她丈夫喜欢吃醋,我们难得见上一面。这次她预先通知我说来这儿目的没有别的,只是彼此瞧上一眼。”“波尔多斯先生,”诉讼代理人夫人说,“我可以挎着您的胳膊聊一聊吗?”“怎么会不愿意呢,夫人?”波尔多斯偷偷地眨了眨眼睛,他成功了。这时,达达尼安去赶米拉迪,从他们身旁擦过。“嘿嘿!”他不免暗暗发笑,“瞧着吧,这一位肯定能够在预定时间备好装备了。”波尔多斯极为顺从,诉讼代理人夫人的胳膊往哪边使劲,他的身子就跟着她往哪边走。这样,他们一直到了圣马克鲁瓦尔修道院的回廊里,这条回廊两头有旋转的栅栏门,少有人迹。“啊!波尔多斯先生!”诉讼代理人夫人这里没有什么人能够听到他们的谈话,便大声道,“啊!看来您是一个伟大的胜利者!”“我吗?夫人!”波尔多斯神气活现地问,“这是怎么说?”“刚才,那些暗号,那圣水……我想,那位夫人,至少是位公主吧!”“您错了,”波尔多斯回答,“仅仅是一位公爵夫人。”“可是,先生,等在门口的那个男跟班儿,那辆豪华四轮马车,坐在车里等候的那个穿着讲究的车夫呢?一位公爵夫人会这么的气派?”所有的这一切,波尔多斯统统没有看见,而吃醋的克科那尔太太却看到了这一切。波尔多斯后悔了,应当把那女人说成公主?“啊!您走桃花运,波尔多斯先生!”诉讼代理人夫人叹了一口气。“是呀,”波尔多斯道,“您知道,我生就一副好仪表,这又注定,我会交好运。”“主啊!男人真是健忘!”诉讼代理人夫人抬起头来望着天空。“我倒觉得,女人更为健忘,”波尔多斯反驳道,“因为,说到底,夫人,可以说抛弃就抛弃!我负了伤,生命垂危,外科医生都要丢下我不管了,我完全信任了您的友谊。可结果,我差一点儿把命丢在尚帝力一家下等客店里。我接连给您写了数封火热的信,可您呢,居然不屑于回答。”“可是,波尔多斯先生……”诉讼代理人夫人说话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她觉得,自己的的确确是做错了。“而我,为了您,将伯爵夫人放弃了……”“这我知道。”“还有某某公爵夫人。”“波尔多斯先生,请宽宏大量一些吧!”“这些人,数都数不完的。”“是我丈夫硬不肯拿出来。”

“克科那尔夫人,”波尔多斯说,“还记得您写给我的头一封信吗?我一直记在心里。”诉讼代理人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过,”她说,“那个数目太大了。”“克科那尔夫人,那时,我可是优先想到了您。其实,我只需给某某公爵夫人写封信。不过,我清楚,只要我写信给她,她马上会给我寄一千五百皮斯托尔。”诉讼代理人夫人的眼泪掉下来了。“波尔多斯先生,”她说,“我向您发誓。将来,如果您再次遇到那样的情况,只要说一声就行了。”“得了吧,夫人,”波尔多斯装成反感的样子,“请别再提钱的事。”“这样说,您不再爱我了!”诉讼代理人夫人伤心了。波尔多斯庄严地保持着沉默。“您不能这样对待我。”“那就请想一想您对我的伤害吧,夫人。”波尔多斯将手放在心窝上。“我一定会做出补偿的,您看着好了,亲爱的波尔多斯。”“再说,”波尔多斯充满天真地耸耸肩膀说,“只不过借点钱罢了。我知道您的钱也不多,克科那尔夫人,我知道您丈夫不得不从可怜的诉讼人身上榨取几个可怜的埃居。啊!如果您是伯爵夫人、侯爵夫人或公爵夫人,那就是另一码事了,那才不可原谅。”诉讼代理人夫人生气了。“您可知道,波尔多斯先生,”她说,“虽然我是一位诉讼代理人夫人,但也许比您那些装腔作势的女人的银柜充实得多哩!”“那您可就加倍地伤害了我,”波尔多斯将诉讼代理人夫人挽住了的胳膊抽出,说道,“既然您如此富有,您拒绝我,就不可原谅了。”“我说自己富有,”诉讼代理人夫人发现自己走得太远了,便道,“但并不多富有,只不过日子过得宽裕些而已。”“得啦,夫人,”波尔多斯说,“请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们之间,起码的同情心都无从谈起了。”“您真薄情!”“哼!埋怨吧,随便埋怨吧!”波尔多斯说。“去找您那位漂亮的公爵夫人吧!”“嘿!她至少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让人伤心!”“得了,波尔多斯先生,最后,我问您一遍:您还爱不爱我?”“唉!夫人,”波尔多斯装出最忧伤的样子,“我们就要上前线了,而我预感到,我说不定会牺牲,在这样的时候……”“啊!别说这种话!”诉讼代理人夫人说着嚎啕大哭起来。“我确有这种预感。”波尔多斯更显得忧伤了。“哼!看来您是另有新欢了!”“不是,我坦白地告诉您,不会有任何人能够让我动心,在我的心上只有您。然而,也许您知道,也许您不知道,半个月之后,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就要开始了。为了筹措出征所必需的钱,我还得回老家去一趟。”波尔多斯注意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头脑里展开了搏斗。他接着说:“刚才,在教堂您见到的那位公爵夫人,我们谈妥一起走,有个伴儿,路途便不觉得很远。她的领地离我们那儿不远。”“在巴黎您就没有朋友吗?波尔多斯先生!”诉讼代理人夫人问。“我原来以为有的,”波尔多斯又变得忧伤了,“可我发现自己错啦!”“您有朋友!波尔多斯先生,您有!”诉讼代理人夫人冲动起来,“明天,您上我家里来。您就说是我姑妈的儿子,来巴黎要办好几宗诉讼案,但还没找到诉讼代理人。这您都记牢了?”“记牢了,夫人。”“晚餐的时候到。”“好的。”“在我丈夫面前,您得放庄重些,他虽然七十三岁了,依然很精明。”“七十三岁了?哟!好年龄!”波尔多斯说。“波尔多斯先生,他随时可能离开这个世界。”诉讼代理人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波尔多斯说:“幸好,结婚契约上写着,全部财产归未亡人继承。”“全部?”波尔多斯问道。“全部。”“看得出,您想得真是周到。”波尔多斯温柔地握住诉讼代理人夫人的手。“咱们言归于好了,对吗?亲爱的波尔多斯先生!”诉讼代理人夫人娇滴滴地问。“当然!”波尔多斯以同样的口气说。“那就再见了,我不可靠的家伙!”“再见,我健忘的美人儿!”“明天见,我的天使!”“明天见,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