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北边有一块大石头,约有三百来斤重,谁也记不清它的来历,大概是当年平整晒场时从地里挖出来的,在晒场边上风吹日晒一晾就是好多年。队长陈胜利总觉得这块大石头碍眼得很,有几次想让人抬走它,但都因事被岔开了。这块大石头很侥幸地在陈胜利眼皮下一呆就是好多年。
这天中午,陈胜利立在晒谷场上吹响了出工的第一遍哨子,他的目光突然搭在了那块大石头上,吹响第二遍哨子,陈胜利想今天得把这块碍眼的大石头给拾掇走。
生产队员们已集中在晒谷场上的大柳树下,正等着队长派活。
陈胜利分派完活,扫了一眼人群,忽然说,下午收工后得留两人把谷场上的大石头抬走。
队员们谁也没吱声。
陈胜利说,队里不会让人白出力气,抬石头的得先回家拿工具,每人给记两分工。
这两分工挣得容易。队长话音未落,大家顿时活跃起来,都眼巴巴地望着陈胜利,看这两分工会落到谁的头上。
陈胜利又扫了一眼人群,正想着该让哪两个人来挣这两分工。
队长,我现在就搬开石头,不用队里记一分工。人群里突然泛起了一个沉沉的声音。
陈胜利惊讶地顺着声音一看,是贺立明。贺立明个头不高,人精瘦精瘦的,也有一把子力气,啥样的活都拿得起放得下。贺立明人精明能干,但是小姓,势单力薄,在生产队不大有人瞧得起他。
队长,我来搬开石头,不用队里一分工。贺立明矮身出了人群,望着陈胜利说。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在贺立明身上。
陈胜利望着贺立明,他想不明白贺立明为啥夸下这海口,自个献自个的丑。贺立明虽说也有一把子力气,但要搬开这两个汉子才抬得起的石头恐怕还得再来两个贺立明。陈胜利嘴角浮出了一丝丝笑意,说,立明,你要是一个人搬动了这石头,我给你记五个工。
现场响起一片惊叹声。听到队长给记五个工,几个年轻气盛的壮汉子早几步跨出了人群,围着大石头转着圈。每人都弯下腰,攒足了劲去搬大石头,但没人撼得动这块大石头。
几个年轻气盛的壮汉子灰头灰脑地回来了。
大家都笑眯眯地盯着贺立明,瞧他的好戏。
队长,我说过了,不要队里一分工。贺立明一字一句地说。
陈胜利笑眯眯地望着贺立明,说,立明,你搬动大石头,我给记十个工。立明,搬不搬你自个掂量吧。
大家这回谁也没出声,都巴巴地望着贺立明。这回大家终于明白了队长为啥给到十个工。
队长,我说过了,搬动大石头不要队里一分工。搬不起来队里罚我二十个工。贺立明一字一字地说。
陈胜利依然笑眯眯地望着贺立明,说,立明,打赌讲究公平,你搬动了大石头,我给记十个工。搬不起来队里就罚十个工。这样公平公正,谁也不欺谁。
队长,搬不起来队里就罚我二十个工。搬动了大石头我不要队里一分工,但我得拿这十个工和队长再下个赌注。
赌什么?
也赌石头!
石头怎么做赌注?陈胜利似懂非懂地问。
就用石头做赌注!队长,我要是搬动了大石头,俺俩谁也不准当道上的石头。我要是搬不动大石头,队长,我也给你当道上的石头,谁也别想过去。贺立明盯着陈胜利沉沉地说。
大家面面相觑,都听不懂贺立明这半懂不懂的话。
陈胜利的脸色一时变得凝重,他缓缓地说,立明,你真的赌石头?!
贺立明重重地点了点头。
陈胜利昂声说,那好,俺俩一言为定。
谁也不许反悔。贺立明又追了一句。
立明,你担心啥?!陈胜利嘴角又浮出了几分笑意。
贺立明不再说什么,慢腾腾地走到了大石头旁,围着大石头转了两圈。
大家都有些紧张地盯着贺立明的一举一动。
贺立明慢腾腾地蹲下身,在大石头的四个角各垫了一块小石头。贺立明站起身,深深地吸了口气,扎了个马步平蹲着弯下身,手上的青筋暴起老高,憋涨着脸,贺立明猛地吼了一声,大石头被他搬离了地面。
大家眼光被拉直了,无声无息的,不知谁叫了一声,接着骤然响起一片惊叹声。
陈胜利的脸一下子白了,像全身猛地被抽干了血。
晒场下边是稻田,稻田里的禾苗长得正旺。贺立明扭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陈胜利,挪步到了晒场边,一放手,那块大石头一头扎进了稻田里,深深地嵌进了泥土里。
大家都傻眼了,不明白贺立明从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那块大石头一直呆在晒场下的稻田里,谁也没有提出搬走它。有时上工收工路过时,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看上一眼。
除了陈胜利,谁也没明白贺立明和队长赌石头干啥。
多少年后,因当年打赌搬石头,贺立明扭伤了腰,慢慢地落下了严重的腰病。后来娶了陈胜利女儿的儿子贺文钟为此常埋怨父亲当年逞强,现在不得不哈着腰走路。在贺文钟眼里,父亲渐渐成了一块碍眼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