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会想到,龟田和黑虎本是两个冰火不能相容的冤家对头,又都是十头牛拉不回的犟眼子,却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那龟田别看不到三十岁,却是个老兵,“九一八事变后”来到中国,仗没少打,从东北一直打到关内。可他几乎都和国民党军队打仗,国民党一触即溃,节节败退,连南京总统府都丢了。因为总打胜仗,自然会以此为荣,难免骄傲,对中国军队不屑一顾,对中国人就更瞧不起。他本来在南方,因苏德战场苏联开始大反击,德国连连战败,日本已预料到苏联战胜德国后会出兵东北,就赶紧从南方战场往东北调兵,企图和苏军决一死战。龟田所在的部队就是这个时候被调过来的,被补充到冈田的步兵大队。他以前从没跟抗联打过仗,来到东北和抗联交手多次,抗联总是出其不意的偷袭,从不和他们正面交手,总吃败仗却连抗联的真实面目都没见过。这次他们一个小队跟踪一个抗联,想不到那个抗联机警善战,双手使枪,枪法又特别准,真是一枪一个,弹无虚发。几十人抓一个人,不但没抓住,如果不是那个抗联没了子弹,就会全军覆没。这在大日本皇军的战争史上,恐怕都是前所未有。许是龟田在中国作恶不多,得到神灵保佑,他中的这一枪偏了一点点,子弹打在了他的大腿腋处,如果再偏一点,就打到了他的命根上,就是不死,也是个终身残废。如果再往上一点,就打在他的肚子上,开膛破腹,也就命归西天。受伤被俘,他才真正见到了这些让他们这些自命不凡的皇军将士说不清,摸不透的抗联战士。他想象不出世上还有这样的军队,这还能算个军队?没有统一的军装,没有整齐的武器,一个个破衣烂衫,面黄肌瘦,吃野菜,煮树皮,跟野人没什么两样。到了抗联,让他更想不到那个差点让他们全军覆没的抗联还是个女人。作为一个大日本军人,一个从小就受过“武士道”精神熏陶和训练的老军人,竟不明不白的败在一个中国女人手上,让他不但感到气愤不服,也觉得羞辱戏弄。按照他们大日本的“武士道精神”,他只能以死殉国,可落在抗联手里,身不由己,想死不能,所以才拒绝吃饭,治伤。是黑虎说的那句治好伤送他回家话让他改变了初衷,来到中国近十年,整天在枪林弹雨中拼命,早已和家人失去联系。他当兵时不满二十岁,没有娶妻生子,家中只扔下一个老母,家境贫寒,体弱多病,靠给人家打工维持生计,多年不见,不知老母是死是活,只能在梦中想见,多次梦醒泪湿枕头。回家这是他们这些多年在外的日本兵共同的心愿,也是他们闲暇时最爱谈的一个话题,许多士兵都珍藏着临行时家人送给的物品。睹物思人,身在异国他乡,见到这些物品,就像见到家人,也就更加思念自己的亲人。因此龟田一听说送他回家,心里立刻燃起了一线希望,他不但喝了稀粥,也不再拒绝治疗,伤口也渐渐痊愈。因为挨过黑虎的绑,对黑虎还是耿耿于怀,想不到的是黑虎对他照顾特别精心,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兄弟一样。开始因为他大腿受伤,行动不便,大小便时都得让人扶着到外边,黑虎却把便桶拿到屋里,便后再给倒出去。吃饭时因为龟田不会使中国筷子,他就手把手教,龟田会下中国的象棋,黑虎一有空儿就陪着他玩。黑虎怕龟田整天在屋里呆着闷,还经常把他背到外边晒太阳。两个人还在一起互相学习各国的语言文字,中国的字不好写,黑虎就手把手教。黑虎这样做少年班开始都不理解,杨小山把他拉到外边,埋怨他说要想找爹伺候找一个中国的,也犯不上找一个外国的。想不到黑虎却嘿嘿一笑,摇着头说你不懂,伺候这个外国爹可比咱们中国爹用处大啦。咱们对日本俘虏不但不杀,还像对待咱们自己的亲兄弟一样伺候他。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日本侵占咱们中国,是那些当官的造的孽,他们这些当兵的是替当官的卖命。他们家也有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也有那揪肠挂肚,扯不断打不烂的亲情友情,等他病好了,再把他送回国去,他不但心里会记着咱们的好处,还会向他的亲友们讲咱们的好处,那就会一传十,十传百,让那些日本人知道咱们中国人的好,他们就反对他们的政府侵略咱们,也不会再让他们的子女当兵来打咱们,这叫“攻心战术”。当年楚汉战争时韩信就用“四面楚歌”之计,使项羽的将士思念家乡,军心涣散,项羽战败,投江自杀。
杨小山一听就乐了,沼泽黑虎当胸一拳,用手点着脑门儿:“你这个孙矬子呀,一肚子花花肠子,就差不能生孩子!”
黑虎又趴在杨小山耳边,一脸神秘的悄悄地说:“我伺候龟田的好处不光这些,这小子是个旗语兵,日本军队靠旗语互相联络,这旗语兵在打仗时非常重要,把这小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把他伺候好了,跟他学会了日本话,再学会了打旗语,往后咱们再扮日本鬼子就会更像,让他们分不清,挨了咱们打还以为是自己打自己呢!哈哈哈!哈哈哈……”
就这样,在黑虎和少年班的精心照料下,龟田的伤全好了,在日本“反战同盟”派人来接他的时候,抱着黑虎哭成了泪人,走时把珍藏在身边的母亲照片送给了黑虎,走出挺远还不住回头冲着黑虎竖大拇指:“中国人的,这个!抗联的,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