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的尸体平放在雪地上,冬青和张春草、崔英子给她梳理着头发,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整理着衣服。冬青从山花衣袋里摸出一本日记,坐在旁边抹眼泪的黑虎看见,立刻扑过去夺在手里,紧贴自己的胸口,半晌,突然扑到山花身上大哭起来:“山花,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你答应过我的,要回来和我共同参加订婚仪式,还答应和我结婚,咱们要白头到老!可你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
众人把黑虎拉开,黑虎手捧笔记本,透过模糊的泪水,黑虎的眼前浮现出过去的往事……
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天上飘着白云,圆圆的月亮像调皮的孩子捉迷藏一样,在云层里钻进转出。繁星也似初恋的少女,站在远处偷窥心上人。晚风吹得林涛阵阵,阔叶树变黄的叶子纷纷而下。大森林里爱管闲事的山狗不断的汪汪狂吠,远处不时传出狼嚎呼啸¬¬……
在抗联宿营地,黑虎正坐在一棵树下,借着月光用灰炭往桦树皮上写字,山花兴冲冲跑来。
山花站在远处,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冲他招手:“黑虎哥,你过来!”
黑虎抬头看了山花一眼:“干啥,你没看人家在写字吗?”
山花嘿嘿笑着:“黑虎哥,我有好东西,你来不来?你不来可没你那份儿!”
黑虎立刻来了兴趣,站起身走近山花:“好东西?一定是啥好吃的吧?”
山花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到身前举起:“黑虎哥,你看,这是啥?”
黑虎惊喜得跳起来:“钢笔,笔记本!这可真是比金子还好的好东西,你从哪搞儿来的?”
山花凑到黑虎身边,把脸贴在黑虎脸上,悄声说:“我给我爹稍信儿,让他给我买的!”
黑虎赶紧后退一步,十分羡慕地伸出手请求:“山花,能给我看看吗?要不,
让我摸摸就行?”
山花扑哧笑了,用笔记本照着黑虎脑袋打了一下:“我是特意给你送来的,
咱们少年班人人有份!黑虎哥,给你!”
黑虎喜出望外地把钢笔和笔记本紧紧贴在胸口上,随后高举着又蹦又跳:“我
有笔啦,我有本啦!今后再不用桦树皮写字啦!高兴啊,真高兴!”许是高兴得发狂,黑虎竟不顾一切的抱起山花在地上转圈子:“山花,谢谢你,真得谢谢你!”
山花却趁机在黑虎脸上亲了一口,黑虎臊得满脸通红,赶紧撂下山花,跑进屋去。
山花却在后面追着喊:“黑虎哥!黑虎哥……”
黑虎一跃而起,挥着笔记本高喊:“山花!山花……”刚喊两句,就晕倒在地。冬青吓得失声喊叫着扑过来,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给黑虎急救,半晌,黑虎才醒来,没睁眼睛,便呼的坐起,失声哭喊:“山花!山花回来啦!我看见山花回来啦……”
冬青想把黑虎按倒,却被黑虎一把推开,随后跳起,先扯住冬青,懵懵懂懂的问:“冬青,山花呢?山花呢?山花回来啦,我把她背回来的!”
冬青摔开手,背过脸用衣袖抹眼泪。
黑虎又拉住杨小山的手问:“小山,小山!你看见山花了吗?你知道她上那去啦吗?你知道快告诉我呀!”
杨小山抱住黑虎忍不住哭出声。
黑虎挨个拉着少年班问,大家都忍不住抱着他哭。黑虎突然推开众人,跑到正指挥着抗联战士淹埋山花尸体的任解放身边,用力把任解放推得坐在地上:“你,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把山花埋在土里呀!”
黑虎拼命的用两手扒着刚埋起的坟头上的土,失声哭叫着:“山花,山花!你起来,你起来呀!咱们说好了的呀,现在一起打日本鬼子。等打败日本鬼子,成立新中国,咱们一起上大学,毕业后我当剧作家,你当电影演员。我把咱们抗联少年班的事都写出来,你演……”
九
晚上,黑虎躺在地铺上,正发着高烧,浑身疼痛,哎哟,哎哟直叫唤。少年班都一脸焦急的围在他身边。冬青从外边端着一碗小米粥进来,不住的用嘴吹这上边的热气,由于太着急,被脚下的一双鞋拌了一下,身子一歪,差点摔倒,手上的粥溢出来,手都烫起了泡,嘶嘶咧了咧嘴,来到黑虎身边,用汤勺舀了一勺粥,用嘴吹了吹,送到黑虎嘴边:“黑虎哥,任叔叔听说你有病,特让炊事班把山花运来的小米给你熬了一碗粥,趁热乎你喝一点。”
黑虎却摇摇头,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不,我不喝!山花为了这点小米送了命,我,我……”
冬青把汤勺放在碗里,腾出的手抓住黑虎的手,眼泪立刻流出来:“黑虎哥,你,我……”
张春草挤过来,把脸贴在黑虎脸上:“班长,你都三天没吃没喝,大伙都知道,山花的死对你打击很大,可人死不能复生,你就再想她,也不能随她去。再说山花是日本鬼子害死的,咱们得找日本鬼子报仇,你这样不吃不喝,连炕都起不来,更别说走路。我想山花如果在天有灵,他看到你这样也会伤心的!”
其他人也都异口同声的接茬说:“是呀,黑虎,你躺了三天,大家在这陪你三天,你要是再不吃不喝,我们……”
外边传来一声马嘶,杨小山叹了一口气:“唉!自打散花死,她的大白马也和你一样三天没吃没喝,饿得趴在地上都起不来,却还整天叫。”
黑虎突然撩起身上的破军毯,一跃而起,把众人都吓了一大跳,冬青赶紧硬把他按倒,黑虎却奋力她的手:“别,别拦我,我,我去看看马。”
张春草用手碰了一下冬青,又冲着她使了个眼色,冬青会意的点点头,又把黑虎扶起,扶着他下地,帮他穿上鞋,又给他穿上羊皮袄,戴上狐狸皮帽子,这才在杨小山帮忙下扶着黑虎出了屋。
来到马棚前,只见山花骑的那匹大白马卧在槽下,四腿蜷缩在一起,头耷拉在地上,眼睛闭着,已经没有一点精神。许是听到了黑虎的脚步声,艰难的睁开眼睛,冲着黑虎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又无力的把头低下,眼里却流出了泪水。
饲养员手捧一碗小米送在马的嘴前,那马却摇头并把嘴挪到一边。黑虎走过去,接过米碗,跪在马前,眼里流着泪水,有气无力的说:“大白马,吃点吧,吃饱了,才有力气,驮着我们去杀日本鬼子,为你的主人报仇!”
大白马仍摇摇头,把嘴挪开,用舌头舔着黑虎的衣袖,眼里仍流着泪水。
站在一边的饲养员叹了一口气:“唉!自从山花死,这马三天一口草一口水都没进肚。开始整天叫闹,怕它挣脱缰绳逃走,我们就用大绳绑上。现在不叫不闹,趴在地上已经站不起来啦!唉!人都说马通人性,这话一点不假。我伺候了十几年马,亲眼见得多啦!连马都知道感恩报主,有情有意,可有些人连牲畜都不如!”
黑虎也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站在身边的杨小山几个人说:“小山,快去找几个木杆,咱们把马抬起来,放牠出去,让牠自己去找草吃。”
杨小山答应着,和王栓柱一起找了两根胳膊粗细的木杆,在众人帮助下先把木杆的一头插到马的肚子下,然后众人合力把木杆抬起,马也随着站起,黑虎用手拍了拍马头:“大白马,去吧,去找你的主人!”黑虎话没说完,背过脸用衣袖擦着眼泪。
大白马好像听懂了他的话,伸出舌头舔舔黑虎的手,摇摇晃晃的走出马圈,走到营房大门外,还回头嘶叫一声,这才一步一挪朝山里走去。
黑虎站在营门外,一直看着大白马,直到看不见影子,这才大叫一声:“山花!”立刻晕倒在地。
十
天刚麻麻亮,战士们还都没起床,杨小山被尿憋得急了,便从地铺上爬起来,披上棉袄,趿垃着鞋开门到外面撒尿,刚解开裤带,就发现了什么,手提裤子立刻返回,跑到正躺在地铺上蒙着头的黑虎跟前,用手边推边喊:“黑虎,黑虎!快起来,快起来!”
黑虎在大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刚刚吃点东西,身子虚弱,倒在地铺上一动都不想动,不耐烦的把身子转过去,没好气的说:“你疯啦?天才亮……”
杨小山眨巴着小眼睛,把嘴凑到黑虎耳边,突然大喊一声:“孙矬子,山花的马死啦!”
黑虎就像听到晴空霹雳,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跃坐起,两手紧紧揪住杨小山脖领:“你说什么?你听谁说的?”
杨小山被揪得喘不上来气,拼命用手掰着黑虎的手:“我刚才看到的,李闯领着几个人从外边太回来,嚷嚷着要扒皮吃肉!”
“什么?混蛋!”黑虎嘴里骂着。已经跳到地下,穿上鞋扯着杨小山往外走,“走,咱们看看去!”
两个人来到屋外,就见几个战士正兴高采烈围在死马旁边,李闯手拿一把匕首,正蹲下身要剥马皮,黑虎一见眼珠子都红了,立刻冲过去,大喝一声:“住手!”
李闯被吓得浑身一抖,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惊愕地望着黑虎说:“你,你……”
黑虎没容分说,啪啪啪打了李闯几个大耳光,张嘴就骂:“混蛋!你这个连牲畜都不如的王八蛋,良心让狗吃啦?这马为了主人还不吃不喝宁肯饿死,你们却要扒皮吃肉,你们还是人吗?”
“你,”李闯被打得眼冒金星,口角流血,刚想站起,见黑虎把手枪顶在脑门儿上,干张嘴说不出话:“你,你,你……”
任解放闻讯赶来,抓住黑虎握枪的手用力推到一边:“黑虎,你干什么?快把枪放下!”
“任叔叔,他,他,”黑虎把枪扔在地上,抱住任解放哭了起来,“任叔叔,他,他……”
“黑虎,我都听说了。”任解放用手亲切的拍着黑虎的肩头安慰着,同时把脸转向李闯,表情严肃地说:“人家黑虎说的对,连不会说话的哑巴牲畜都有情有义,知恩图报,咱们人不能连牲畜都不如!马上带几个战士把这匹马抬到山花坟前刨个坑埋啦!”
“哼!”李闯站起身,把手中的匕首嗖的插在身边的树上,转身就走,“我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大伙!妈的,大伯子背兄弟媳妇过河——费力不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