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兴安岭的冬天,要比别处来得早。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晶莹的雪花飘飘洒洒,如万千蝴蝶漫天飞舞,将那荒芜裸露的大地掩盖起来,变成一个洁白的世界。深山老林里,青松戴着白帽,白桦披着银装,就连那些枯蒿败草都钻在雪被里猫冬。大雪装点下的千景万物显出一种别样的美。
黑虎身穿一套新做的深蓝色棉袄棉裤,头戴一顶新貉皮毛子,脖子上还围了一条红色围巾,腰扎皮带,斜挎两支匣子枪,骑着一匹枣红马,喜气洋洋的回到了抗联驻地,正在站岗的杨小山看见,立刻跑过去,一脸惊奇的睁大眼睛打量着黑虎:“哎,孙矬子,你小子是不是要娶媳妇呀?这打扮得像个新郎官一样,在那儿认了个有钱的干爹呀?”
“杨猴子,去你的!”黑虎打了杨小山一马鞭,跳下马,拉着马和杨小山并排走着:“我可真遇到了一件大喜事,就是不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也能猜到!”杨小山眨巴着小眼睛,一脸的坏笑,“你一定是娶媳妇啦!这身衣服就是你媳妇送给你的,你说是不是?”
“你再瞎说,”黑虎的脸红了,举起手中马鞭,“我抽死你!”
杨小山撒脚就跑,边跑边大声喊:“孙黑虎娶媳妇啦!孙黑虎娶媳妇啦……”
杨小山的喊声立刻惊动了整个抗联驻地,战士们全都从住室里跑出来,最高兴的还是少年班,,你拥他抱,张铁牛和王拴柱合伙把黑虎抬起来。只有冬青站在远远的地方背过脸用衣袖擦着眼泪。
就在人们兴高采烈围住黑虎问这问那的时候,站在一边的任解放却突然大叫:“来人哪,把孙黑虎给我关进禁闭室!”
众人都大惊失色,冬青第一个跑过来,拉住任解放的手:“任叔叔,你……”
杨小山抱住任解放,假装亲热的:“任叔叔,黑虎一走,全小分队属你最惦记,急得这些天晚上都不睡觉,他平平安安的回来了,我知道你心里最高兴。任叔叔,我知道黑虎私自下山,违反了咱们的纪律,可他杀死了岗村和川藤这两个大坏蛋,为民除害,也可将功补过。还有他说服了海青帮来归顺咱们,虽只有一百多人,对咱们也是大喜事。任叔叔,过去皇上一有喜事就大赦天下。这黑虎私自离山,也给咱们带来了两桩喜事。任叔叔,你要有气,我替你打他几下,看他年纪小,不懂事,你就绕过他这一回吧。”
少年班都围上任解放恳求:“是啊,任叔叔,小山说得是,你就念黑虎是初犯饶过他这一回,以后他要敢再犯,你就狠狠地处罚他!”
任解放十分欢喜的挨个摸着少年班战士的头:“好好好,既然你们都求情,我就答应你们这一回,今天咱们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只这一次,下不为例!”
少年班都高兴得又蹦又跳:“行行行!谢谢任叔叔,谢谢任叔叔!”
黑虎却来了犟劲,头一晃,身子一挺:“不行,我既然违反了纪律,就得按律处罚!再说我又是班长,我犯了错误不处罚,我还咋说别人?”
黑虎说着,摘下枪,脱下军服:“任叔叔,我这就去禁闭室。”
黑虎说着,推开众人的阻拦,昂首挺胸,走进紧闭室。
杨小山给少年班使了个眼色,少年班便都跟在黑虎身后一起进了紧闭室。
那紧闭室原来是一个地下菜窖,因为菜已吃光,用来堆放杂物。黑虎进去后,将杂物归拢到一处,腾出一块地方,便靠冲墙垂立,面壁反省。少年班进来后,冬青用拳头一边给捶着黑虎的肩膀,一边埋怨:“你呀,真傻!大伙都给你求情,任叔叔都答应了,你非自己来找苦吃?”
崔英子却哭了:“就是,蹲几天禁闭倒没啥,受过处分要记入档案,对你将
来……”
杨小山也一个劲的抱怨:“反正你愿意蹲禁闭,我们大伙都在这儿陪着你,和你一块儿写检查,和你一块儿蹲禁闭,和你一块儿受处分!”
黑虎却一脸烦躁,头也不回的摆着手:“走走走,你们都走,别来烦我!”
“你真没良心!”冬青第一个来了气,在身后啪的给了黑虎一个大嘴巴,“大伙为了你,你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杨小山也生了气,往外推着大家:“走走走,咱们都走!他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自己愿意在这呆着,就让他在这里呆七七四十九天,谁也不行给他送饭,谁也不行来看他!”
二
抗联驻地外,山花骑着马来到营房前。
岗哨发现,一拉枪栓:“站住,干什么的?”
山花下马,冲着岗哨敬了一个举手礼:“抗联同志,请你通报一声,就说有个张海青想见你们任队长。”
岗哨也同样敬了一个礼:“请稍等,我们马上去报告!”
一个岗哨在这里守着,另一个岗哨跑回去报告,工夫不大,任解放和战士们出来迎接。
任解放先和山花热情握手,随后便由山花带领等在后边的张海青。两人相见,又热情握手。
任解放一手紧攥着张海青的手,一手拍着张海青的肩膀:“张大哥,你终于想通啦!”
张海青也笑着回答:“还亏了你们的黑虎,他不光救了我们的命,还帮我们除掉了内奸。你们抗联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这么有本事,你们这些大人就更神通广大。难怪日本鬼子出动几十几万人马围追、阻截、清剿,不但没把你们消灭,还越清剿根据地越多,队伍也越来越壮大,让人打心眼儿里佩服!”
任解放举手相让:“张大哥,咱们别光顾在外边说话,咱们屋里请,屋里请。”
大家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张海青父女回到驻地,进了大会议室,抗联战士和海青帮都围坐在一起抽烟,喝水。
山花走到任解放跟前:“任叔叔,黑虎呢?怎么没见他?”
任解放嘿嘿一笑:“他私自下山,违反纪律,正在蹲禁闭。”
“什么!你们让他蹲了禁闭?”山花大惊失色,掏出枪来,枪口顶在任解放的太阳穴上:“原以为你们抗联是仁义之师,想不到你们这么不讲人情道理!黑虎虽私自下山,可他杀了日本鬼子的两个杀人狂,为咱们中国人除了一大害!还救了我们几百人的命,就是犯了错,也可以将功抵过!你敢快把黑虎给我交出来,我们带他走!你要敢说个不字,可别怪我不客气!”
张海青上前夺下山花的枪,又狠狠打了她两个嘴巴:“花儿,你干什么?这不是咱们胡子队,这是抗联,人家有纪律!”
张海青说着,双手抱拳,冲着任解放连连拱手:“任队长,请你看在我女儿初来咋到,不懂规矩,你饶了她这一次!”
任解放赶紧把张海青扶住:“张大哥,你这是干什么?你既然来投靠我们,咱们就是一家人。俗话说家合万事兴,你我都是做父亲的人,对孩子都有特殊的感情。山花还是个孩子,别说她没做错啥,就是做错啥,咱们也不能和孩子一般见识。”
山花却急得哭了:“爹,他们把黑虎……”
任解放哈哈哈大笑,用衣袖替山花擦着眼泪:“孩子,看把你急的,我们抗联是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队伍,我们不光要打败日本帝国主义,还要推翻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建设新中国。像我们这样一支有远大理想的队伍,没有铁的纪律能行吗?黑虎私自下山是立了大功,可功是功,过是过,功过必须分明。孩子,话我是这么说,你可冤枉了任叔叔。当时我是要关他禁闭,可少年班的那些孩子们求我,我因为他是孩子,就原谅了他。谁知黑虎自己非要去蹲禁闭,谁劝也劝不了,正好你来啦,你到禁闭室去看看吧,少年班那些孩子都在那儿陪着他呢。”
任解放说完,便对身旁的一个战士说:“小李,去,带山花去紧闭室!”
小李冲着任解放立正,敬礼:“是,支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