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黑虎一个人在屋里焦躁不安的来回走着,同时用拳头砸着太阳穴。
张春草一手拎着一壶酒,一手拿着两个扣在一起的饭碗,乐呵呵的进屋,把酒和饭碗放在炕上,赶紧过来扶住黑虎,关切的问:“黑虎哥,你怎么啦?是不是头疼?”
黑虎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哎!不是,我心烦。”
张春草一反过去那风风火火的常态,低着头,满脸羞涩,扭扭捏捏的走过来,用手摸着黑虎胸口:“黑虎哥,是不是我把你打坏啦?黑虎哥,我是看着任叔叔被日本鬼子折磨救不出来也是心里急才跟你发火,你要心里有气就打我一顿,千万别憋在心里,要是憋出病来,我,我……”
黑虎推开张春草的手,又摇摇头:“不,不是因为你。唉!眼看着任叔叔救不出来,不光你们心里难受,我心里更难受!”
张春草突然搂住黑虎,把脸贴在他的脸上:“黑虎哥,我知道,我都知道。黑虎哥,任叔叔对你,比咱们少年班哪个都亲!别的不说,就说郭叔叔要调走,你领着我们私自下山去找他,本来已违反了纪律,可任叔叔不但没责怪你,还跟咱们一起喝酒对诗。还有那次,你为了找秋香,一个人偷着下山,等你回来,任叔叔要蹲你禁闭,是我们大伙缠着任叔叔才不让你蹲,你自己非要蹲,山花来了,听说你蹲禁闭,竟用枪指着任叔叔的脑袋要人,事后任叔叔都没说啥。人家任叔叔大小也是个支队长,论级别也是个将军,一个将军,让部下用枪指着脑袋一声不吭,古今中外恐怕都找不出几个!还有……”
黑虎烦躁的用手捂住两个耳朵,同时躲着脚:“别说啦,别说啦,你快别说啦!”
张春草挎住黑虎的胳膊,故作媚态:“好啦好啦,不说不说!国强婶家杀年猪,找我去吃猪肉,我特意给你要点猪肝让你喝酒。来,黑虎哥,我陪你喝。人都说一醉解千愁,咱们就来个一醉方休!”
黑虎不知从哪来的火,身子一扭甩开张春草:“我不喝,火烧眉毛,哪有心思喝酒!”
张春草又拉住黑虎,撒着娇说:“黑虎哥,这几天你遇到不少麻烦事,人都瘦了,少喝两盅,补补身子。”
黑虎又把张春草推到一边,摆着手说:“去去去,别来烦我!”
张春草站在门口抹起了眼泪,边哭边偷眼看着黑虎:“人家好心,知道你心里难受,才……”
黑虎赶紧过来,替张春草擦眼泪:“好好好,别哭啦别哭啦,我不对我不对!来来来,咱们喝酒,喝酒。”
张春草这才破涕为笑,放上炕桌,摆上酒菜,黑虎坐在炕里,张春草坐在炕沿边,两个人推杯换盏,喝起酒来。张春草没喝几口,只是一个劲的给黑虎倒酒,工夫不大,就把黑虎灌醉,身子往后一倒就打起了呼噜。睡了一宿,第二天清晨醒来,从炕上爬起揉揉眼睛,坐起来,伸伸胳膊抻抻腿:“哎呀,昨晚喝多啦!”等他穿好衣服,下了地,冲着屋外喊:“通信员,快来!”
通信员应声进屋,嘴里不住地说着:“来啦来啦,班长,啥事?”
黑虎正猫腰穿鞋,冲着通信员一挥手:“去,叫张春草来!”
看通信员站着没动,黑虎又说一句:“你没听着哇?快去呀,站着干啥?”
通信员低下头,喃喃着:“张,张春草,张,张春草她,她……”
黑虎预感到出了什么事,鞋带都没系完,急的起身揪住通信员脖领:“春草她,她怎么啦?”
通信员用眼角瞥了黑虎一眼,低声说:“她,她带着战士早,早就走啦!”
黑虎大惊失色,用手托住通信员的下巴问:“她,她带着战士上哪去啦?”
通信员把头扭到一边,不敢看黑虎那冒火的目光,声音也更低:“她,她带战士去救任叔叔!”
黑虎急得一把把通信员推倒在地,同时又揪着脖领从地上拖起:“你,你咋不早说?”
通信员不敢抬头,又偷着看了黑虎一眼:“她,不让我说。”
黑虎又把通信员推倒在地上,眼珠子瞪得溜圆大声吼着:“她,她一共带走多少人?
通信员边往起爬,边小声回答:“她,她带走两个小队。”
黑虎抽出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枪,跺着脚大声吼:“快,快去通知剩下的人全体集合,马上去去阻止张春草他们的这次冒险行动!”
黑虎说完,这才用手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唉!原来她是故意把我灌醉呀!”
四
清晨,在县城外的一个小村庄里,一辆敞篷汽车上拉着一个带手铐脚镣的犯人,那犯人个头穿戴非常像任解放,因为头发太长披散下来遮住脸面,再加遍体鳞伤,浑身是血,无法分辨真假。那汽车上架着机枪,还有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一个中国大喊手拿铜锣,边敲便喊:“百姓们听着啦,抗联队长任解放被皇军游街示众,今后谁要敢再私通抗联,反满抗日,皇军格杀勿论啦!”
张春草和战士们穿着百姓服装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汽车开到近前,张春草
冲着潘国强一使眼色,潘国强立刻扯开大皮袄的扣子,露出插在腰间的一排手榴弹,随手抽出两颗,拧开盖子,抛向日本鬼子汽车汽车的前轮胎,随着轰的一声爆炸,汽车轮胎被杂碎,汽车停住不能动。与此同时,战士们纷纷从棉衣里拿出抢来,冲着汽车上的日本兵开火,因为怕伤到任解放,除了几个枪法准的战士朝鬼子兵瞄准射击,其他的战士都是虚张声势,朝着别处开枪。汽车上的日本鬼子看见有人拦截汽车,也在车上开枪,他们都是冈田精心挑选出来的狙击手,个个都是百发百中。车上还有两挺轻机枪,机枪手冲着人群射击,抗联战士和百姓都混在一起,立刻到下一大片,张春草也被打中,倒在了血泊中。
站在她身边的潘国强哈腰抱起张春草,失声喊叫:“张班长,张班长!”
张春草眼看不行了,用手捂着胸口,艰难的一字一字地说:“放,放下我,快,快去救,快去救,救任,任叔叔,任……”话没说完,便停止了呼吸。
潘国强含着眼泪放下张春草,抽出手枪,冲着汽车上的日本鬼子连连开枪,同时大喊:“同志们,为张班长报仇哇!”
战士们一听张春草牺牲,更加激起了他们的仇恨,都奋不顾身向敌人射击,同时呼喊着:“为张班长报仇!为张班长报仇……”
村外响起了枪声,无数日本鬼子从四周包抄过来,抗联战士和百姓都在枪声中纷纷倒下,剩下的人只好依靠房屋抵抗。
就在这时候,黑虎带着战士从村外打进来,看见潘国强正带着战士同日本鬼子顽抗,不顾敌人的炮火,跑过去大声吼着:“快,快撤!”
幸亏黑虎来得及时,趁着鬼子兵的包围圈还没合拢,拼死打开一个缺口,带着战士们冲了出去。负责包围的是一个鬼子大队,大队长一见抗联冲出包围,立刻给在县城坐镇指挥的冈田打电话,中队长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说话都磕磕巴巴:“联,联的队长,我们的按照您的计划,已经的把抗联的围住的……”
没等大队长把话说完,冈田就高兴得从座位上跳起来:“吆西,吆西!你们的今天的大大的吆西,那个孙黑虎的终于的上了我们的圈套的干活!哈哈哈!哈哈哈……”
大队长知道冈田是只许报喜不许报忧,此时要是告诉他黑虎带着抗联都跑了,不把他气死也得气得发昏,只能瞒着捧臭脚:“联队长的神机妙算的干活,用他们的中国话的叫什么的孙猴子的再有本事的,也逃不出的如来佛的手心的干活!联队长,孙黑虎的已经的被我们的包围的在一座的房子里的干活,我们的准备的发起的最后的攻击的干活,把孙黑虎的统统地消灭的干活!”
冈田许是高兴得昏了头,竟连摇头带摆手:“不不不,你们的只需要消灭孙黑虎的大部,剩下的一小部的统统的放了他们的干活。孙黑虎的只是的一条小小的鱼,我们的要用任解放的这个诱饵的,钓到抗联的所有的鱼的干活!”
大队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悬到嗓子眼的心刷的落到了底,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赶紧立正回答:“哈伊!”
五
晚上,一弯残月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小雪花无声的飘落着。在村外的一片树林里,并排放着一百多口棺材,棺材前都贴着黄纸条,黄纸条上写着死者的名字,棺材前插着的纸幡随风摇曳,飒飒作响,就仿佛那些死去的冤魂们的声声哭泣。每口棺材前都有人在烧纸,烧纸燃起的火光照亮了围在四周的大人孩子们的脸,他们的脸上虽然都挂满泪珠,却听不到哭声,只有满腔的愤怒和复仇的决心。抗联战士和青年农民分散在四处用镐在刨着坟坑,数九隆冬,地冻得像铁一样硬,镐尖刨下去,只刨下拳头大小的一小块。镐尖刨在地上却发出轰轰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每一声都像无数百姓围在棺材前在烧纸,大人孩子哭声一片。
黑虎跪在棺材头上贴着的用黄纸写着张春草的棺材前,边哭边用头撞着棺材:“春草,你咋就不听我的话呀?你想救任叔叔,难道我就不想救任叔叔吗?现在任叔叔没救出来,不但你自己丢了性命,还有十几个战士和几十个乡亲哪!春草,自从西征你到少年班咱们认识,我知道你的心,可你知道冬青对我好,你只憋在心里,从不对外人暴露。现在冬青,秋香,山花都走了,少年班只剩咱们俩,我打算打败日本鬼子咱们就结婚,谁知道你却先走了,剩下我一个人,你让我今后可咋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啊!”黑虎哭着,突然左右开弓打起自己的嘴巴:“我嘴馋,我喝酒,我糊涂,我……”
潘国强手拿镐头走过来,拉住黑虎:“班长,墓穴都挖好啦,该下葬啦。”
黑虎停止哭泣,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叹了一口气:“好,下葬!”
战士们把所有的棺材都放进墓穴,填上土,黑虎给每座坟都烧了几张纸,随后站起身,抽出手枪,朝天连放三枪,仰天大吼:“我们要报仇,我们一定要报仇!”
在场的战士和百姓也都群情激奋,振臂高呼:“报仇,我们一定要报仇!”
黑虎把枪插在腰间,从衣兜里掏出笔记本和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随后撕下来交给潘国强:“国强,你带这我这封信连夜进山,亲自交给李闯队长和镇关东!
潘国强立正,敬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