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深山老林的一个石洞里,十几个人都坐在草铺上,在李闯的主持下正在开会。
张春草紧挨着黑虎坐在角落里,黑虎坐不住,不时想起来,张春草便用手把他按住。
李闯干咳了两声,这才说话:“同志们,刚才孙黑虎同志已经作了检讨,我看检讨的还算深刻,大家看看对他咋处理?”
一年轻人显得十分激动,站起来说:“孙黑虎同志依仗自己是革命后代,一贯骄傲自满,目无组织纪律。别的不说,就说西征来到这里,他犯了多少错误?私自下山,勾结土匪,放跑叛徒,如果是别的同志,早就受到纪律处分!可他因为是烈士的后代,又从小参加革命,还是我们共产党第一支磐石起义的队伍,曾给我们抗联总司令杨靖宇将军当过警卫员,又立过不少战功,再加年纪小,所以每次都原谅了他。现在他已年满十八岁,已经是个大人,可他从苏联回来,不去找党组织,而是耍个人英雄主义,不经组织批准,私自杀了几个人。这些人虽然都是出卖我们抗联的叛徒汉奸,犯了该杀之罪,可也得经过党组织批准。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不是占山为王的胡子土匪,也不是杀富济贫的英雄好汉,我们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我们的战士如果都像他这样一意孤行,还谈什么打败日本鬼子,解放全人类?我认为孙黑虎同志的问题是非常严重的,如果再迁就下去,一定会造成大错,不光害了他,也会给我们党造成巨大损失!因此我提议开除他的党纪!”
黑虎又要站起,被张春草按下。
一中年人拿下叼嘴里的烟袋,往鞋底上磕了磕烟灰,这才慢条斯理的说:“我看还是留党察看吧!”
黑虎长出一口气,张春草用手碰了他一下。
李闯看了黑虎一眼,叹了一口气说:“我看就算啦,我们党提倡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咱们任队长在的时候,每次犯错误都原谅了他,现在任队长不在了,咱们如果对他太严厉,恐怕引起战士们的议论,不利于部队的团结。孙黑虎同志既然已经认识了错误,这次就不再追究,也不写进档案。如果下次再犯,在一起算总账!不过我建议先让孙黑虎同志暂时离开咱们的部队,让地方给安排一个适当工作!”
会场沉默了一下,青年首先举手:“我同意!”
中年也举起了手:“我也同意!”
在场的都举起了手。
李闯又把脸转向黑虎:“孙黑虎同志,你有没有啥意见,有意见也可以提出来!”
黑虎强压着怒火,本想起身离开,张春草却拉着他的手不让动,只好摇摇头:“我没意见,服从组织决定!”
没等会开完,黑虎就气冲冲离开会场,一出山洞拔腿就跑,张春草跟在后边连声喊他也不回头。跑出足有十几里路,这才放慢脚步,张春草追上他,生气的扯着胳膊硬把他拽到一颗到树上坐下,气喘吁吁的埋怨说:“黑虎哥,你这是干什么?咱们不是说好啦,不管别人说什么,都让让你忍着不要生气,可你……”
黑虎也生气的嘎巴撧下一根树枝,啪啪啪的打着地上的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说:“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李闯才当个代理队长,就叫起真来啦!处分我,开除我党籍,还把我撵出军队!他这是官报私仇,我要到北满省委去告他!”
张春草一把夺过黑虎手里的树枝扔到一边,当胸给了他一拳:“黑虎哥,你这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人家李队长是照顾你才让你离开军队到地方。”
黑虎气得跳起来,用脚使劲踹着倒树:“胡说八道,他这是官报私仇!就因为我们俩过去老闹矛盾,他想借机整我!”
张春草也跳起来,左右开弓打了黑虎两个大嘴巴:“你才胡说八道!你老实说,你在苏联都干了些什么?”
黑虎用手捂着脸,梗着脖子说:你说我在苏联干什么啦?我就在训练基地训练啦!
张春草气得脸色发青,又当胸给了黑虎两拳:“你训练在课堂上和人家教官顶嘴?你训练和人家教官打架?你训练把人家苏联大姑娘搞出孩子?你做的这些违纪违法的事李队长早都知道,他是在替你保密,怕你在军队里一旦传出去不但要受处分,你还有脸在军队里呆?”
黑虎红着脸低下了头,想要争辩,却没说出来:“这,这……”
张春草歪着头看着黑虎,用讥讽的语气问:“怎么,不吱声啦?揭到你的短处了吧?”
黑虎的头低得快钻进裤裆里,偷眼看着张春草:“这,这……”
张春草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相片,伸在黑虎眼前:“这就是那个姑娘吧?”
黑虎惊得脸色大变,伸手去夺相片:“你,你从哪得到的?”
张春草握住相片,躲开黑虎抢相片的手:“在你的衣兜里,我给你洗衣服时看到的。”
黑虎用手挠着脑袋,自言自语地说:“她,她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我,我咋不知道?”
张春草把相片重重的往黑虎手里一放,用手指一点黑虎额头:“那是你们俩的私事,外人这么能知道!现在我要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支队党委经过研究,为了扩大咱们的抗日武装,决定在山外成立一支抗日游击小分队。因为咱们抗联少年班不光在全抗联,在咱们东北的老百姓,甚至在日本鬼子里都是无人不晓,因此小分队的名字还叫少年班。人有一百多,可以编一个连,可还是个班,你是班长,我是副班长!”
黑虎惊叫一声,抓住张春草的手:“真的?”
张春草用力掰着黑虎的手,慎怪的瞪了他一眼,“你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啥时候骗过你?”
黑虎过于兴奋,张春草本来骂他,他都没听出来,许是头脑发昏,竟抱住张春草狂吻起来。
张春草奋力挣脱,用手抹着脸上的唾液,呸的冲着黑虎脸上啐了一口,同时啪啪打了他两个大嘴巴:“滚一边去!你这张臭嘴不知吻过多少姑娘的脸,我嫌脏!”
二
这天上午,在潘家庄的一农家屋子里,三间大房挤满了年轻小伙,有的在磨大刀,有的在安梭标。黑虎正在炕上做着示范打行李,一个比他高出一头的胖小伙,满脸傲气,晃着膀子走过来,用手一拍黑虎肩头:“班长,日本鬼子有飞机大炮,咱们只有这大刀长矛,想打日被鬼子,也得给我们每个人都弄条枪啊!”
黑虎手没停,回头看了胖小伙一眼:“刚参军就想要枪,好哇!你叫什么名字?”
胖小伙两手往腰间一叉,一只脚还登上炕沿,故意挡住黑虎,让他不能打背包:“我叫潘国强,是参军后才起的名,意思是盼望国家富强。我的原名叫潘黑子!”
黑虎绕过潘国强,把背包拿到炕的另一边继续打着:“想要枪啊,咱们有一首歌唱的好,没有枪没有炮,只有敌人给我们造,没有吃没有穿,只有敌人给我们送上前!”
潘国强又故意往炕沿上一坐,正好挡住黑虎:“班长,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敌人给我们造?那县城日本保安大队有成百上千支枪,你去给我拿一支来!”
黑虎把一个背包打好,用手拍了拍上边的尘土:“拿一支,我还想给咱小分队的同志每个人都拿一支。”
潘国强扬脸大笑,笑够叉着腰围着黑虎转圈看了看:“班长,你人不大,腮帮子可不小,是不是吹牛皮吹的呀?”
黑虎回过身来,搓着两手:“怎么,你不信?那咱们就打个赌,三天之后我就带你们到敌人哪里去取枪,要是取不来,我这班长就让给你!”
潘国强仍叉着腰围着黑虎转了两圈,歪着脖看着黑虎:“看你这样子,也不像哪吒下凡,没长三头六臂呀?”
黑虎也学潘国强的样子两手卡腰,故意将他的军:“怎么,你不服,那咱们就比试比试?”
潘国强憋不住乐了,大拳头在黑虎眼前晃动着:“比就比,你说咋比?”
黑虎也嘿嘿一笑,站到潘国强身边,比试了一下个子,因自己的身高还不到潘国强的肩头,便用手在自己的头上和潘国强拉齐处划了一下:“我用绳子绑上一只胳膊,你要能把我摔倒,我请咱们在座的到县城最好的醉八仙饭馆吃一顿!你要是输了,请我吃顿大果子喝碗豆浆!怎么样,敢不敢?”
潘国强扬脸大笑,笑后仍歪着脖看着黑虎:“你说话算话?”
黑虎憋着笑,伸出手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打手击掌!”
潘国强又扬脸大笑,笑后和黑虎击了一下掌。
两个人在大家的簇拥下来到院子里,人们自动围成一圈,圈子中间,黑虎左臂用带子缠在身上,等着和潘国强摔跤。潘国强却故意摆架子,先伸胳膊踢腿,做着摔跤前的准备,让人一看就是虚张声势,假冒行家。黑虎却只叉开双腿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潘国强。潘国强用的是个障眼法,让大家看他笑话,实际上是在寻找机会,他见黑虎没在意,突然一个饿虎扑食,张开双臂猛扑上来,本想抱住黑虎。想不到黑虎身子灵得像只狸猫,把身一闪,不但躲过潘国强的双手,脚下还用了一个扫荡腿,把潘国强绊倒在地。潘国强爬起来,噗噗吐着啃在嘴里的雪,连连摆手:“不算不算,你乘人不妨,脚下使绊子!”
黑虎一见潘国强那副争强好胜又不服输的样子心里喜欢,嘴上却说:“好好,你说不算就不算,再来!”
黑虎的话音没落,潘国强早瞅准空子,把头一低,一个黑狗钻裆,从黑虎两胯间钻进,身子一挺,站了起来,肩扛黑虎,就地转了两圈,一哈腰,一低头,用力把黑虎甩了出去。黑虎人在半空,落地时却没有摔倒,而是稳稳的站住。
围观的人群不知谁喊了一句:“好!好哇!”
人们立刻鼓起掌来。
潘国强两招没赢,已恼羞成怒,啊的一声大叫,挥拳朝黑虎头上猛击下来。黑虎却没躲没闪,头一偏,闪开胖小伙的拳头,同时右手出拳,猛击在潘国强的胸口上。潘国强被击得连连倒退几步,脚下一绊,摔了个仰八叉。惹得众人哈哈大笑。黑虎笑着走过去,用一只手把潘国强扶起,并为他拍打着沾在身上的雪。
潘国强却扑嗵跪在地上,冲着黑虎双拳一抱,就要磕头。黑虎赶紧用一只手将他扶起,嘿嘿笑着说:“起来起来,咱们只是闹着玩儿,你咋还认起真?咱们抗联是革命队伍,官兵一致,见面都互相握手,不兴磕头作揖那老一套!”
潘国强双手紧握住黑虎的右手,随后在黑虎眼前竖起大拇指:“班长,你是这份的,我算服了你!”
黑虎用手拍了拍潘国强的肩膀,摇着头说:“我这都是唱戏的打把式,花拳绣腿。咱们打日本鬼子才是真的!”黑虎说着,也翘起大拇指:“谁杀日本鬼子杀得多,才是这份的!”
人们围上前,另一矮个小伙说:“班长,你是不是去过少林寺,能不能把你的真功夫教给我们?
黑虎又摇摇头,用手拍了拍矮个小伙的肩膀:“少林寺我没去过,我是参加抗联和战友们学的,如果你们想学,往后我会毫不保留的交给你们!现在大家回去准备准备,三天后我就领你们到敌人那里取去枪,你们敢不敢去呀?”
众人异口同声:“敢!”
黑虎正要说话,张春草从大门外匆匆进来,走到黑虎身边,绷着脸说:“孙黑虎同志,你来一下。”
黑虎一看张春草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对,低声说:“啥事,在这说不行吗?”
张春草狠狠瞪了黑虎一眼,冷着脸说:“不行,马上跟我走!”
黑虎没敢再犟嘴,连连点着头:“好好好。”
黑虎跟在张春草后边,两个人一出大门,张春草就伸手扯住黑虎的膀子,顺着大墙根一直拖到屋后,用力把他往大墙上一推,黑虎的头撞在墙上,疼得哎哟一声,用手一摸,出了血,生气地说:“你,你干什么?”
张春草比他气还大,照着他的前胸打了一圈:“是你说过要三天后带着大伙到敌人那里取枪吗?”
黑虎紧提着的心放下了,用手揉着磕破的头:“说过,咋的啦?”
张春草气更大了,又当胸给了黑虎两拳:“你这吹牛的毛病就改不了啦?三天后带着大伙到敌人那里取去枪,你这大话说得也太没边了吧?敌人的枪在你们家放着哪,你说取就取?你现在是领导,不是普通士兵,你在战士面前夸海口到时候兑现不了,战士们会咋看你?你在战士们面前还会有威信吗?往后你还咋指挥他们打仗?”
黑虎却笑了,一脸神秘的两手遮住嘴,趴在张春草耳边悄声说:“嘿嘿!我还以为出了啥大事,原来就为这事?我还正想找你商量,据可靠情报,离咱们五十里的黄家镇,镇里住着一个连的伪军,昨天冈田下令让这个连三天后搬到离镇十里的黄家窝棚驻扎。这黄家窝棚有个外号叫黄扒皮的伪保长,他手下有个一百多人的民团。黄扒皮仗着这些人,不但和日本鬼子勾结在一起欺压百姓,还专门和咱抗联作对!我想趁这个机会咱们假扮伪军,去缴了他这个民团的枪,打死这个黄扒皮!”
张春草紧锁眉头,一脸愁容:“你这个主意不错!可,可,那,那你想假扮伪军,首先得穿伪军的服装,再说伪军都有枪,咱们拿大刀长矛……”
黑虎仍笑着,却双手抱拳给张春草连鞠两个躬:“就为这我才要找你商量,请你进一趟山里去找李队长,让他帮忙给咱们弄百十套伪军服装,还得借给咱们百十条枪!”
张春草被逗笑了,又照着黑虎当胸打了两圈:“你这个死黑虎,可把我吓坏啦!我一听到信儿,就赶紧往回跑,连饭都没顾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