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受了图片上“无牵挂”的诱惑,才决定去配隐形眼镜的。在此之前我总是把小巧的金属边眼镜胡乱地揣在兜里,到了需要张望一番的时候,才掏出来戴上。经常是在一个饭桌上吃饭,看不清坐在对面的人脸。把小张当成小李,把男人看成女人。
有一天,我在眼镜店门口的大招贴画上看到这样一句话:“抛开琐事,追求简单生活”,更大的一行竖字是:“无牵挂”。这两句隐形眼镜的广告像磁石一样把我吸进眼镜店。
走进眼镜店就像走进钻石的内核,四面八方都是玻璃,玻璃折射着玻璃,玻璃包裹着玻璃,玻璃重叠着玻璃。眼镜店里的一切都闪烁着奇异的光亮,我就是在这种奇异的光亮之中验光、配镜的,然后我购买了一盒博士伦“淡水蓝色软性隐形眼镜”,盒上有一粒晶莹剔透的水珠儿,拉开盒子,里面有三片像水滴一样透明柔软的隐形镜片,它们那么小,那么软,那么透明,拿在手里我都不知道把它们怎么办才好。
我坐在镜前开始学戴隐形眼镜,原以为很简单,因为我看说明书上画的那个棕色头发女孩,手指优雅地轻轻扒开眼睛,正把一片隐形眼镜放进眼睛。我也学她的样子,翘着优美的兰花指,演戏似的摆着姿势,可是,事情到了实质性的阶段,我这个生性敏感的人立刻就露馅了。每当手指尖靠近眼睛,我的脑袋里都像炸开一样,发出“轰”地一声响,我的眼睛本能地闭合,一排长睫毛像枪一样“噌”地一下,将那个外来的塑料片挑到了一边。
“你闭着眼睛怎么可能把它戴上呢?”我听到耳边的人小声说。
“我也不想闭上。”我也小声说。
旁边来了个粗手大脚的男人,个子很高,眼睛很大,斜背着一只大包,里面鼓鼓的(大概装满公文)。就这么风尘仆仆的一个人,在旁边洗手间利索地洗了手,然后一屁股坐下来,装卸自如地摆弄他的隐形眼镜。他先是把镜片从眼睛里取出来,然后用药水放在掌心清洗,叫人来看看他的镜片有无问题,看过之后,用指尖往眼眶里那么一捅,左边一捅,右边一捅,就那么两下子,就全齐了。
他娴熟的动作真把我看呆了。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左边一捅,右边一捅,结果却是泪如泉涌,镜片也被碰掉了,害得边上的人满地帮我找那个隐形的“蓝水珠”。
经过刻苦练习,把眼睛周围掐得都是指甲印,我终于把两个“蓝水珠”都塞到我眼睛里去。放眼一望,果然不一样,天空像镀了膜一样亮,连天边最细微的云彩丝我都能看得见。我睁着美丽的大眼睛满街乱逛,感觉上就像是上帝又给了我一双新的眼睛。我带着我的新眼睛乘地铁到西单图书大厦,我去过那么多趟图书大厦,这一回却觉得样样都新鲜,电梯上面的斜面像镜子一样明亮,我仰起脸来看到自己倒置的人影,宛若置身于梦境之中。
眼睛清楚了,看样样东西都好,在三层文学区,我一眼看到了摆放在最显眼位置的我的新书《一个分成两辦的女孩》,还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呢,我站在那里真像花辦一样开丁。美了整整一下午,到了晚上,问题就来了。我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蓝水珠”从眼睛里取出。总觉得两根手指头渐渐地接近自己,越看越大,竟大得比房顶上的吊灯还要大。和自己艰苦搏斗了若干个钟头之后,我终于打电话给我那眼科主任母亲,告诉她我完蛋了,隐形眼镜长在肉里拿不出来了。
最后,还是我那眼疾手快的妈救了我。我妈说,你太敏感,总是把简单的事弄复杂了。看着泡在小药瓶里的隐形眼镜,我知道自己此生再也不会去戴它了。我把那些这个液那个体小镊子小瓶子统统装进一只塑料袋里,然后把它藏进衣柜深处,再也不想看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