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邂逅
画展的最后一天了,夏天说给小李放假,他自己坚持守一下这个摊子。这一天正好是星期天,他一早就来到了展厅里,坐在桌前,摊开一本贾平凹的小说书来看,他喜欢看贾平凹的作品,还是白云轩给他推荐的。直到上午十点过了,才有两三个人走了进来。这跟画展的第一天简直没法比,他想这最后一天只要有人来参观就行,他还盼着最后一天能出现什么奇迹,能看到他天使一般的人出现。她想她要是还在这座县城里,她应该知道他在这里办了个画展,可她为什么迟迟不出现呢?他问过小李,他没在的那几天里,没有看到那素描画中的人来到展厅,小李还戏谑地说他办画展就是为了找她的心上人,他却牙痒痒地想暴打小李一顿。可转念一想,小李是无辜的,自己没有理由产生这暴力的倾向。夏天就在心里开始怨恨起张海英来,怨恨来怨恨去的,他想她张海英凭什么一定要来参观他的画展呢?这只是他的一门心思而已。他开始由失望到现在的绝望,他不再抱希望了,不管她来不来参观他的画展,他在这一天就要收拾他这一摊作品了。这时,又来了几个人,夏天微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眼看着他们欣赏着他的每一幅作品,听着他们对他的作品的评价。然后,夏天又重新坐在桌前读着他手中的书。他一读起书来,他的整个身心都融入书中的故事情节了,他感叹于贾平凹那清新的语言,奇妙的构思,鬼怪的艺术特色,把他带到一个精怪的意境里。
大约在上午临近十二点钟时,又进来一位年轻女性,夏天因为看书疲乏,偶尔抬起头来,只看到了女人的侧面,女人看起来十分的清秀,俊美,一头披肩的长发自然下垂,柔柔顺顺的。夏天还没有来得及打个招呼,女人就走进了展厅,从里边开始欣赏着他的作品。此时夏天只能看到她的背影,身材娇小玲珑,一头的长发几乎掩盖了她的整个背影,夏天猜测着这个女人的来头,她大概是一个美术业余爱好者,从她观画的动作来看,她不是一个专业的美术爱好者,她观画也只是看了个大概,只是赏识画面的美观。最后,女人在那幅人物素描前就不走了,女人就死死盯着那幅画。夏天想,眼前的美女也会对这幅画欣赏有加,看来这幅画的确是魅力四射,他颇有些得意,有些陶醉,有些飘飘然。夏天想这女人也许可与画上的女人相媲美,尤其是那一头长发,一顺溜地如一帘瀑布,这样的身材,这样的长发,应该配一张俊俏的脸蛋,从刚才女人进门时的侧面来看,这女人还不赖。夏天想到这儿,猛然想起这女人有些面熟,不知道在哪儿曾经见过,可一时却记不清在哪儿见过了。夏天就在他的记忆中搜索起他的印象来。
夏天抬起头来,再次把目光移向女人面前的那幅画,“哇!”夏天惊了一下,这女人不正是他苦苦寻觅的张海英吗?夏天不仅为他这惊人的发现而感动得心怦怦直跳。“张海英,张海英!”夏天连叫了两声。女人转过头来,果真是张海英。张海英笑了笑,说:“夏天,这是你的个人画展,没有想到你能有如此大的进步,竟然办起了个人画展。”夏天心里一阵激动,他走到张海英面前,仔细打量了张海英,他发现眼前的张海英竟然这样美丽,比原来读书的时候更加漂亮了,更有女人味了,更有风韵了。夏天摇了摇头,他还以为这是在梦中,直到确信眼前的确是张海英时,他说:“张海英,真的是你吗?”“笑话,我不是我,难道我还会是谁?”显然张海英有些生气了。夏天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不是梦吧,真的难以置信,我还真能遇见你,这真是上天赐给我的福气。”“多年不见,你还是那样,一点没变,说话时总是面带灿烂的笑容,好像你永远没有烦恼似的。”“为了你,我不会变的,样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夏天还是原来的夏天。”“对了,还有一点,说话很幽默。”
“你也一样,你还是你,却是比原来漂亮了。”
“漂亮什么呢,三十来岁的人了,眼角的鱼尾纹都有了,漂亮这个词不是用来形容我们这一代人了。”
“但在我看来,你不但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你的容颜,你还更有风韵和魅力了。”
“哼,笑话,我看你是想女人想疯了,来逗我开心是吧。你结婚了吗?”
“孩子都在读幼儿园了,五岁半,下半年都可以进小学一年级了。”
“好,我为你能找到圆满的归宿而感到高兴。你忙你的吧,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海英,你有空吧,我想和你聚一聚。这么多年不见,老同学一场,见一次面也不容易,你总不能让我就这么空喜欢吧。这样吧,你如果有事,你给我留个电话,到时电话联系,可以吗?”
张海英略略迟疑了一下,就在留言簿上写上了她自己的联系电话。站起身来,说:“拜拜!”夏天也说了声“拜拜”,张海英就走出门去。夏天一直目送着张海英,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如潮水一般,荡起了涟漪。张海英很快就从夏天的视线中消失了,可夏天还一直呆在那里,仿佛张海英会立即又回来似的盼着。
这天下午,前来参观画展的人更少了,只有两三个人,零星地来,又零星地去。半下午后就一直没有人来了。夏天在五点过就开始卷起他的那些作品。只半个多小时,他就把所有的作品都卷成卷儿,然后用原先的那块布包扎好,用细绳捆成三捆,再把留言簿和其他一些资料、书籍都收拾好。一切都收拾妥当后,还差十分钟六点了。于是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张海英的电话。
电话里“嘟嘟”地响了几声之后,那边传来了令夏天激动的声音:“喂,哪位?”“是我,夏天。你能出来见见面吗?”“哦,是夏天啊,你的画展今天应该结束了吧?”“是啊,今天正好有空,我想请你吃顿饭,你能赏个脸吗?”“这个呀,恐怕……”“老同学了,别‘恐怕’了,我在怡香园等你。”“那,好吧。我马上过去。拜拜!”“拜拜!”夏天挂了电话,如释重负般地关好了展厅的门,就走上大街。
一阵凉凉的风扑在脸上,让夏天感到一点凉意。夏天此时的心情十分轻松,他走在大街上,那过往的人们,车辆,在他看来,也是那么美好,街道两旁的那些树木花草,仿佛也更加娇艳。他置身于喧嚣的大街上,感到轻快无比。他的画展在县城里成功举办,这是他通往画家艺术道路的第一步,他仿佛觉得自己离画家已经不远了,好歹县美术家协会的陈部长和张书记都表态说要吸收他为会员,主席副主席都发话了,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他能成为美术家协会的一名会员,那么他就已经是一位画家了。想到这里,夏天把腰板挺得直了些。
他看着这些来去匆匆的人们,来去匆匆的车辆,自己就像一只小鸟一样,一只快乐的小鸟,是那么的轻快无比,那么的激动兴奋。更让他激动的是,他终于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找到曾让他魂牵梦萦的张海英。他在日里想夜里想,上天总是在人们绝望之时给人们带来希望,这才让夏天终于在画展的最后一天能见到张海英。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上午的那一幕,张海英十分优雅地走进了展厅里,从侧面看去,宛如一帘瀑布的长发,清秀俊美的脸庞,走路的姿态虽然不如模特儿那样风情迷人,却是那般的雅致,庄重,极有气质,这跟夏天长久留存心目中的张海英的形象差不了一二,夏天的确在那天被张海英的这种气质给征服了,让夏天仿佛感觉到一下子自己的底气就不足了。张海英走到每一幅画跟前站定,夏天看到的都是张海英那种有着高雅气质的背影,就是这背影也会倾倒一大片人,他不知别人看了会不会产生这种被征服的感觉,在他看来,这种被征服的感觉也是那么的畅美。张海英在那幅人物素描前一站,那幅素描就显得更加突出,闪耀着光芒。
夏天走到怡香园时,张海英已经在怡香园门前等他了。他的脑海里迅速地作着判断,他想张海英多少对他也是心存几丝依恋,虽然他们当年那样热烈地恋爱着,最终没有走进婚姻的殿堂,但张海英并没有在心中把他彻底忘掉,或许说她还对他充满着一片爱意。
夏天心里一阵兴奋,他加快步子走到张海英面前,伸出手绅士般地和张海英握了握手,说:“海英,你能来赴约,我很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张海英笑了笑,说:“我们之间,还能用谢这个字吗,其实,我也想和你见见面,说说话,在你画展的第一天,我就来过,但你那天太忙了,我不便打扰,我大致看了看你的画展,就匆匆离开了。没有想到你还把那幅素描保存得那么好。”
“海英,走,到里边我们边吃饭边说话吧。”说着,夏天和张海英一起走进了怡香园。
夏天把张海英带到了一个雅致的单间。这个单间很小,一般最多可容下三五个人就餐,现在,这里只有他和他日思夜想的张海英在一起,夏天的心里只感觉到甜甜的,这种感觉一直弥漫着他的全身。他们走进这个单间,服务员就跟着进来了,给他们加上餐具,倒上水,问他们需要什么。夏天让张海英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张海英却推辞说自己随便吃什么。夏天只好自己点了四个特色菜,那菜单上明码实价地标着这四个菜的价格,四个菜一共一百六十八元。
待服务员走后,张海英说:“夏天,你不必为了我搞得这么隆重,我都有些受不了,早知你这样,我就不来了。”
“海英,我这是为了我们十余年后的一次重逢而高兴,你呢,就不要管那么多了,只管吃好,吃饱。”
张海英笑笑说:“你不觉得这太浪费了吗?”
“为了你,浪费一点,值!”夏天说着话,一直看着张海英,张海英被他这样看着,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张海英说:“夏天,你不要老是这样看着我嘛,你这样看着我,我有些不自在了。等会儿我吃不下,你只有打包拿回去慢慢吃。”
“海英,你不觉得这十余年的时间过得很漫长吗?自从我们毕业后,我找了你很多次,可每次都是让我失望,我后来一直打听你的消息,然而老天似乎是有意在跟我作对,没有了你的消息,就是不管我怎么找你,就是找不到。你可隐藏得真够机密的,让你去当什么间谍,你可是一等一的高手。”
张海英微微一笑,扬了一下头,再把头发往后一甩,说:“看你说的,你别把我说得那么有能耐。这只能说我们没有缘分,我并没有把我自己藏起来,我一直都生活在这县里边。也许你每次找我的时候,我们都是擦肩而过,正好我们错过,你说,你能找到我吗?”
“也许是吧,可你也总该和我联系吧,我知道你不会一天两天就会把我忘记的。说实在的,我毕业后那两三年间,几乎是度日如年啊,想你都快想疯了,天天工作也觉得没心思,也没有好好作一幅画,成天失魂落魄的。”
“夏天,我只能对你说声对不起,我今天给你多倒几杯酒,陪你喝一两杯,算是我对你的赔罪。我可是平时不喝酒的,今天为了我们这难得的见面,我破个例。”
“海英,这要真感激你有这份心意,但算不得赔罪,你何罪之有?”
这时,服务员送来了菜,顿时,房间里便弥漫着浓浓的香味。夏天给张海英倒上一杯酒,说:“海英,你第一杯酒,我干了,你也至少要喝一大口,就为了我们的重逢。”
张海英也端起了酒杯,说:“那好,我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先干为敬。”
说完,和夏天碰了一下杯,一仰脖子,一杯酒就抽了个底朝天。夏天说:“你真练出海量来了,好!”夏天也来了个底朝天。接着,夏天倒上了第二杯酒。
夏天要张海英吃点菜,他为张海英夹了几块菜,说:“海英,老实说,你这十多年来,都在哪个学校上班?平时上课,我又没有时间来找你。一到放假,我们又都有事。”
“我先后在县城里两所学校上过课,后来又到了县府上班,现在在卫生局里当了个办公室主任。”
“那我可得向你表示祝贺,祝贺你步步高升!来,我们喝了这第二杯。”
他们又碰了杯,一齐喝干了杯中的酒。这时,张海英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两眼看东西也有些天旋地转,她为不扫夏天的兴,强打起精神来,陪着夏天喝酒。
夏天说:“海英,你过得还好吗?”
张海英一怔,说:“你,你问这,这个干什么?”
夏天看张海英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就说:“海英,你如果不能喝,就不要喝了,喝多了会伤身子的。”
“不,不要紧,你说得也是,十余年的时间,我们才难得见这一次面,既然老天安排我们今天见了这一次面,那我得舍命陪君子,喝,喝了这三杯,我就以茶代酒陪你了。”
“那好,喝!”两人就又一起碰杯,喝酒。
这杯酒下肚,张海英本不胜酒力,此时就变成了红关公了,她更是感到晕乎乎的,仿佛房间在快速地旋转,而且越转越快,眼前的夏天,也好像变成了无数个夏天,在眼前急速地晃动。夏天看见张海英已经醉得不轻了,就给张海英递了一杯热开水,让张海英喝下去。
夏天看酒醉的张海英,更有几分韵味,尤其是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放,摄人心魄。夏天说:“海英,来,吃点菜,你不要喝了,就吃菜,好吗?”
张海英说:“什么不要喝了,我就要喝,今天咱们高兴,喝了酒我们去唱歌,就在这附近有个歌城,我们去那里唱歌。”
夏天以前听人说,女人自带二两酒,是说女人一旦喝起酒来,不在男人之下。没有想到这张海英喝起来也不要命了,她自称平时滴酒不沾,又喝了一杯,居然还能说话,比先头还强硬了,喝了酒再去唱歌,也是解酒的一个好办法。于是,夏天一边陪着张海英吃菜,一边自斟自饮起来,不再给张海英倒酒,张海英也不勉强,就慢慢地吃着菜,看着夏天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直到一瓶酒喝了个精光。
夏天买了单后,就带着张海英往外走,可张海英一站起来,就又坐了下去,夏天扶她起来,让夏天感到张海英已站不稳了。夏天只好用身子架着张海英往外走。走出大门,夏天叫了一辆三轮车。他把张海英抱上三轮车,自己则坐在张海英的身边,他让张海英靠在自己的身上。
三轮车夫问他们到哪里,夏天这才想起他还不知道张海英家住哪里,他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张海英说:“到山海歌城。”
夏天低下头看了看张海英,张海英也睁着眼睛看着他。夏天说:“海英,还唱歌啊,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不,就去唱歌,我又想听你唱歌了。你的歌声时常萦绕在我的耳畔。没有了你的歌声,我才发觉我的日子并不觉得满足,总觉得生活中缺少了些什么。”
“我也多时不唱歌了,唱歌也不好。”
“夏天,你还记得吗,在师范时,每次你在台上一站,你都会获得热烈的掌声,只有你的出现,才会有那般热烈的掌声。”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谁还听我唱歌呢,只有唱给自己听。”
“怎么会呢,你在那时多风光啊,大名鼎鼎的歌唱家。”“别恭维我了。让别人听见了会笑话我的。”正说话间,三轮车就停下来了。
夏天付了钱,扶着张海英下了车。夏天看见这霓虹灯闪烁中,“山海歌城”几个大字闪耀着七彩光芒。夏天和张海英一前一后地走进了歌城。
夏天找好一桌空位,拉过张海英坐了过去。夏天要了两杯饮料,一碟瓜子,然后要张海英点歌。张海英在这时已经醉得连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晓了。张海英只是说:“夏天,你唱歌,我就在这里听听就行。”
夏天说:“你不是已经醉了么,唱唱歌,你就会清醒了。来,喝点水。”
张海英就欠起身来,端起杯子,可是一端起杯子,却不知怎么的,杯子就从她手中落在地上,只听见一声脆响,杯子就在地上落开了花。张海英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夏天说:“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杯子掉在地上打碎了。”
张海英说:“真丢人现眼的,夏天,你唱歌吧,我就是想听你唱歌,你还记得吗,你唱那英的歌,唱韦唯的歌,还有谁呀,你的拿手好戏,唱吧,我听听,不会有什么的。”
夏天说:“要不,我们一起唱吧,唱个男女对唱的歌。”张海英说:“那好吧,你点歌,我就和你唱。真是幸运,我还能和你一起唱歌。”
于是,夏天就点了一首男女对唱的歌。夏天的歌声,高亢有力,张海英的歌声,却是温柔而有磁性,让夏天一听就被粘乎上了,夏天的歌声也带着一点温柔的情意,情意绵绵的。
唱着歌时,张海英就沉浸在了梦境之中。夏天只好草草收场,结了账,便带着张海英走出歌城,叫上出租车,绕着县城兜了一圈,他却不知道要把张海英带到哪儿去,他到这时还不知道张海英家住哪儿,只一味地又兜了几圈,就在巨龙宾馆开了一间房,安顿好张海英休息。本来他想把张海英带到他常住的鸿福来旅馆歇息,但又觉得带到鸿福来旅馆,却与张海英那高雅的气质与身份不大协调,就干脆来到县城里最为理想的这家巨龙宾馆。
夏天把张海英平放在床上,给她脱了鞋,然后把一条毛巾拧干了水,给张海英擦了擦脸,自己洗漱过后,坐在床边,看着张海英那平静的睡姿。
张海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张海英发现躺在沙发上的夏天还沉浸在睡梦中。
她坐在窗前的书桌边,脑海中回忆着往事,想当年,夏天对她已经迷恋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自己也对夏天充满着爱恋。可是,自己的父母却是那种势利眼,他们坚决不让她再和身居边远乡村的夏天处朋友,还一直封锁了夏天的消息,甚至还以断绝关系为由相要挟。张海英哭过,闹过,她的父母却一直不给她一点余地,她也不想失去父母,在她的一生中,父母是没有选择余地的,她只好认命,只好与夏天断绝关系,尽管她知道夏天一直在找她,她也不敢有所造次。而这一切,夏天却蒙在鼓里,一点也不知晓。
真苦了夏天了。她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可也没有办法。她留下了一张便条,告知夏天自己已经离开了这个县城,她万般无奈地在夏天的脸上深情地一吻,然后离开了巨龙宾馆。
他又把信读了一遍,他的脑里又呈现了画展最后那一天张海英出现的情景,他没有想到这天使一样的梦就这样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把那张精致的信笺折成一只小船,然后放进水里……
9.遗失的爱
夏天醒来时,发现张海英已离去,他恨自己为什么会睡得那么沉,连张海英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这下可好,张海英不辞而别,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上她一面。夏天从沙发上坐起来,却看到了桌上张海英留下的便条,知道张海英已离去,便条上,张海英也没有留下一点线索,他不知道张海英到底去了哪里,她的家在哪里?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张海英在县卫生局当了一个办公室主任。夏天走出巨龙宾馆,这县城虽小,可在这茫茫人海中,要找寻一个人,谈何容易?他来到卫生局,一打听,张海英没有来上班。卫生局办公室的人说,张海英休假,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上班。夏天失望极了,后悔自己怎么一下子睡过了头,他想,张海英不会那么绝情的,不会丢下他一个人不管不问。他再次把张海英留下的那张便条看了又看,也没有看出一点破绽。张海英啊张海英,你到了哪里,你也该给我留下一点有关你的信息吧。
夏天再一次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难道上天只安排了他们一天的相聚,难道张海英真的从他眼前又一次消失了,他有些不甘心,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只希望能在大街上再次碰到张海英,再次续上他们的缘分。然而,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不管夏天估计张海英可能到什么地方,但就是找不着张海英。他在街上转悠了半天,他不得不回到文化馆,准备收拾好摊子,打道回府。小李却从门外跨了进来,小李告诉夏天说,从昨天到今天,前来要购买夏天的作品的人已经来了好几拨,可夏天迟迟不露面,来的人都要小李转告夏天,他们是要收购夏天的作品,出价还不菲,夏天粗略地在心里一算,可以卖出十几幅作品,就能卖到五六万,夏天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的画还能这么值钱,居然有人开出上千元的价钱,倘使他能将这些作品都能出手卖个好价钱,他也会落个半富人家,要果真如此,他想着想着,心里就充满了幸福的感觉。他只带走了自己极为珍贵的几幅作品,把其余的作品大都留在了文化馆,委托小李全权处理,有什么事,就给他打个电话。小李还给了夏天一份报纸,那是县委机关报,其中二版的头条用较大篇幅发表了关于夏天办画展的通讯报道,还配上了几幅照片,有关于启动仪式的大幅照片是作为压题照,中间还有关于张书记、陈部长的讲话的照片,还有他的特写照片。图上的夏天,微胖的脸上充满了阳光。夏天看着这些照片和通讯报道,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和激动,能大篇幅地上了报纸,他是想都没有想过,现在手中的这份县报上豁然印着他的名字,他的画展,他的事迹,他的照片。他想这份报纸已经发行到了全县,全县都知道了有个叫夏天的画家,他在全县应该是家喻户晓了,是全县的名人了。他没有想到这出名的滋味还真是好受,真是让人觉得幸福美好。夏天就带着这份美好的心情回到了家。
夏天回到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了。妻子唐雯已经回到了家,把家里收拾好了,夏天进门看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心里感到十分满足。夏天首先把那份报纸递给了妻子,唐雯一看报纸,说:“想不到我的老公还出名了。行,今晚我特地做了你爱吃的回锅肉,泡菜肉丝,我要好好犒劳犒劳你!”夏天高兴得把唐雯拥在怀里,在妻子的脸上印下一个吻,说:“还是回到家里的感觉好,家是我的港湾,是我生命的归宿。雯,谢谢你!”唐雯弄得不些手足无措,一边做着推开夏天的动作,但又不是在用力推,她嘴里说着:“讨厌鬼,又讨好卖乖。耍耍贫嘴有你。”“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信,你挖开我的心看看,看我是不是在要贫嘴。”“讨厌死了,老夫老妻的。”唐雯从夏天怀里挣脱了,就开始把菜一一端上桌,还给夏天斟上满满的一杯酒。夏雨从屋里钻出来,叫了声爸爸,夏天抱起夏雨,说:“我的好儿子,作业做完了吗?”夏雨脆生生地说:“做完了。我听我的同学们说你都出名了,你还上了报纸了,那些同学们真是羡慕我了。爸爸,你真棒!”夏天在夏雨的脸上使劲地吻了一下,说:“儿子,吃饭!”三个人一起围在桌上,吃吃笑笑,其乐融融。夏天因为高兴,连连喝了几大杯酒,他还让唐雯陪他一起喝,唐雯不会喝酒,也在夏天的软硬兼施地喝了一小杯,他也让儿子用开水陪他喝酒。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半小时。这个夜晚,是夏天睡得最最安稳的了,他一直都把唐雯搂抱在怀里。睡梦中,他骑着一匹马,奔驰在广阔的原野,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了遥远的天际。他仿佛又回到了一个充满着奇幻的境界,那是一个他感到陌生的地方,他并不是在大地上,而是飘浮在空中,前方,却是充满着异样的光芒,他就飞旋着身子,一直向前,一直向前。
夏天第二天早上起来,摇了摇头,又用手抹了一把脸,才回味着头夜里做的那个离奇的梦。他还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也许,他觉得自己和命运就从这次的画展开始发生了转折,但他的前方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却不得而知。夏天草草吃过早饭,就去上班了。在这一天当中,夏天听得最多的都是同事对他的夸赞,说他真行啊,一炮走红的大画家。直说得夏天都有些不好意思。就连他的学生也在恭维着他,那脸上一直洋溢着灿烂的笑。夏天就沉浸在一种幸福的满足之中,总想哼哼歌儿,或者是狂叫几声,然而这是在学校里,他没有狂叫,只是在课余时间里小声地哼哼歌曲。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周,夏天几乎在工作上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只是每每回到家里,回到他的书房里,他抬起头就可以看见贴在墙上的那张报纸,就是那张报道过他的县报,旁边还有一张前几天贴上去的县报,在副刊里发表了他的一篇随笔文章,那是他在画展结束后写的一篇随笔,文章里写了他办画展的点点滴滴,写了他内心的一些感受,一些体会。文章不长,就千把字。夏天每天回到书房首先要看一看这两张报纸,读读上面的文字,然后发狠地读读书,写一些杂感文章,写写诗什么的。要么就胡乱地在本本上涂涂画画,然而他发现他涂涂画画的都是相同的内容,画上就画了一个女人头像,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位,画出了女人不同的神情。夏天用笔最多的是画女人的头发和眼睛。画来画去,他又发现他是在画同一个人,他在本本上写下了“张海英”三个字。原来,他无法搁浅心中的那份依恋。有时,他还在画的旁边写上一两句诗,那诗句全表达的是他对女人的赞美与思念。
又是一个星期一,夏天早早地来到学校,却意外地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县委宣传部打来的,陈部长告知他,他已经正式被县美协吸收为会员,同时,县美协还推荐他加入市美术家协会。陈部长还告诉他,县上准备调他到县里去上班,县委宣传部,县报社,县美协,县文化馆,他都可以去,让他好好思考,自己慎重选择一个去处。夏天简直惊喜到了快要发狂的地步,他想他真是走运,好运连连光顾着他,他是遇着贵人了,有陈部长的关心,有张副书记、何馆长的关心,自己的画展成功举办,现在自己的工作又将好运连连。夏天更为激动的是,他到了县城里工作,那岂不是和张海英在同一个城镇里工作,那么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多了。夏天就想着到了县上,可以到县美协或者是文化馆,这样他就可以从事他所喜爱的绘画工作了,说不定他还可以再为张海英作画。他也想到县报社去,一则可以发挥他的一个特长,搞写作,先从写通讯报道开始,练练笔。他现在把写作视为他的第三生命,因为他知道有个大作家冯冀才,不是也同时在搞美术创作么,他就想在画画的同时也搞写作。至于县委宣传部,他觉得他的理想不是从政,虽然他喜欢和从政的人接触,但他并不想把自己卷入其中。他只想在艺术道路上奔一奔,只有艺术才是他的最爱。最后他决定到县报社。
一个星期后,夏天被正式通知到县报社上班。他到县报社报道的第一天,接待他的就是那天在画展在采访过他的记者余杰。余杰是报社记者部主任,报社就安排他在记者部工作,平常的工作就是到县内各地去采访。记者部共有七人,有三人分配负责采访县内各大机关的新闻,另有四人分配负责县内四大片区的新闻。夏天到了报社记者部后,人员分工作了小小的调动,负责东阳片区的温记者被抽调采访机关新闻,夏天就负责采访神泉片区的新闻,原神泉片区的王记者就负责东阳片区的采访工作。夏天的工作就由余杰带着。夏天到了报社后,分别到各部门打打招呼,算是和报社的所有工作人员认识了,他还谦虚地请他们多多照顾,多多提携提携。当天上午,余杰就采访工作给夏天作了详细的交待,听得夏天几乎跃跃欲试地就想快快到下边去采访。中午,夏天邀请了报社记者部的余主任和几个记者,还有报社任总编辑,编辑部练主任在巨龙宾馆喝酒。在酒桌上,大家都对夏天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夏天就一一地给他们敬酒,并希望他们多多给予他帮助。夏天一直给他们倒酒,一直给他们敬酒,他们也一一地单打,一桌人喝了四瓶多酒,直喝得任总,练主任和另两个记者招架不住了,他们夸夏天海量,他们也说夏天在报社将成为一根顶梁柱。夏天一直处于兴奋,他把他的口才发挥到了极致,整个酒桌上,就他的声音最为洪亮,话也最多。一桌人说说笑笑,吃吃喝喝,一直吃了两个半钟头才散。
在下午,夏天专门到了卫生局去造访。他进了卫生局的大门,就径直来到局办公室。卫生局的办公室宽敞明亮,装潢豪华,四张办公桌两两靠墙,整个办公室里就只有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在写着什么。夏天轻轻敲了敲门,那人就抬起头,仔细打量了夏天,然后故作惊讶地大叫:“哟,大画家今天怎么有空到卫生局来作客呢?欢迎欢迎!”夏天彬彬有礼地说:“你好!请问张海英在吗?”“你找张海英吗?很不巧,她已经不在这里上班了。”“什么?不在这里上班了?”夏天首先感到的是吃惊,那张海英不是说在卫生局里当了个办公室主任吗?怎么才一个多月她就跳槽了?夏天又说:“那请问,张海英又到了哪里?”那人不紧不慢地说:“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反正就在一星期前,那天她来上班,直接办了离职手续就走了,她也没有明确说以后到哪里,局里留都留不住她,她硬是走了。她这个人呀,人缘好,待人诚恳,工作踏实,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哦,对了,她走的时候居然料到了你会来找她,她留下了一封信,说是如果你要来找她,就把这封信交给你。你和她是朋友?”说着,那人从抽屉里拿也一封信,交给了夏天。夏天接过信,若有所思地说:“她真的走了,她还给我留下一封信!”那人说:“张海英说过,如果在半年内你不来的话,就把这封信丢弃。却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来找她了。”夏天把信放在自己的衣兜里,向那人道了声谢,就退了出去。
夏天又走在县城的大街上,此时就没有了先前那种兴奋了。他想着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他由一个乡旮旯里一跃而成为这县城里的一员,而现在一到了这县城里遇到的第一件事就让自己失望透顶,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难道自己与心中那天使一般的张海英仅仅就只有那一面之缘吗?这是命中注定还是张海英有意要躲着自己?夏天让这些问题搅得有些心神不宁,他就那样地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再去理会街道上的那些过往的车辆和匆匆而过的人们,仿佛这一切都不与他相关似的,其实本身这些都与他不相关,只是此时此刻的夏天一点心情也没有,脑子里乱极了,乱得毫无一点分寸。不知不觉地,夏天又走下了河滩,就在河滩上一直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远,他就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他点上一支烟,长长地吐了一条烟雾尾巴来。他发觉他眼前就是清清的溪水,叮咚的流水声似一曲悠悠的乐声,让他沉醉,让他沉思。他拿出那封信,拆开,一张精致的信笺滑了出来,他展开信笺,信笺上那娟秀的字迹,就仿佛隐藏了她的身影。信中写道:
夏天:
你好!也许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到了南方。南方有我的梦,我是追寻我的梦而到了南方。你不必找我,我们也不会有结果。你也有你的梦,你不也在一直追寻着你的梦吗?我在这里只有向你表示祝福,并表示我的歉意。
信上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夏天也不知道这张海英心里会怎么想,她不署名表明了什么,是要和自己彻底决裂吗?夏天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又把信读了一遍,他的脑里又呈现出了画展最后那一天张海英出现的情景,他没有想到这天使一样的梦就这样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把那张精致美丽的信笺折成了一只小船,然后放进水里,于是,小船就随着水流,向远方飘去,途中几次遇到漩涡,小船打了几个转儿,又一直向下游飘着,飘着。
夏天听到一阵鸟叫,他抬起头来,那是一群小鸟,在天空盘旋着,唱着,叫着。他的思绪也随着鸟的叫声,飘向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