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热切的期盼中慢慢地挨过。春儿娘的鞋底子扎好了一双又一双,春儿的花布头儿攒了一堆又一堆,莲花村人们关于布朗夫妇的话题说了一遍又一遍。后山上的杏花开了又谢了,莲花山上的庙会也闹过了。可是,布朗夫妇还是没有音讯。
“怕是不会来了,人家只是说说而已。”
莲花村的人们失望了,不再没完没了地念叨。
“怕是不会来了,咱这穷乡僻壤的,有啥可看的。”
春儿一家也失望了,不再没日没夜地等待。
日子又开始像流水一样地逝去。
没想到,就在莲花村所有的人都不再等待的那天下午,三位不速之客却出现在春儿家的院子里,一个是黄头发、蓝眼睛、大块头的外国男人,两个是黑头发、黑眼睛、中等个儿的中国女人。
春儿在小学校上课,春儿爹去山上干活,家里只有春儿娘一个人。看见这从天而降的客人,一时竟慌了手脚,既不问好也不让坐,就那么木呆呆地望着人家傻笑,平时的精明劲儿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幸亏其中一个中国女人还挺机灵,上来握住春儿娘的手说:
“我是省报的记者,我姓陈。早就想来莲花村采访,这次正好陪布朗先生他们一起来。我们可以进屋吗?”
“可以,可以。请进,请进。”春儿娘终于醒过劲儿来了,忙不迭地把三位客人往东屋里请。
让好了座,沏好了茶。春儿娘才小心翼翼地问:
“陈记者,那布朗太太没来呀?”
“哈哈,我还忘了介绍,”陈记者朗声笑了起来,便指着那个外国男人说,“这就是你家春儿的资助者老布朗先生的儿子小布朗先生。”
春儿娘赶忙想不论先生鞠个躬,把背过不知多少遍的词儿说了出来:
“布朗先生,谢谢您。欢迎您来俺家做客。”
布朗先生似懂非懂地握住春儿娘的手,用生硬的中国话说;
“谢谢1
陈记者又指着另外一个中国女人说:
“这位就是小布朗先生的太太,也就是布朗太太。”
“啥?”春儿娘大吃一惊,一屁股跌坐在炕沿儿上,不转眼地看着那个中国女人说,“你,您就是布朗太太?怎么……怎么……”
“怎么会是中国人呢?对吗?”那个叫布朗太太的中国女人也开口说话了,还是一口又标准又动听的北京话呢。
陈记者拍了拍布朗太太的肩膀说:
“您就别端着啦,赶紧自报家门吧。要是把俺们的房东闹出个好歹的,咱们都得喝西北风。”
那位中国的布朗太太笑了笑,就走过来,拉着春儿娘的手说:
“大嫂,我是北京人,十年前大学毕业后,就到澳大利亚去读研究生。布朗学生跟我是同学,后来……后来……”
“后来,就一见钟情鸳鸯配。”陈记者抢着说。
春儿娘仍然像喝醉了酒似的迷糊着说:
“这么说,布朗太太,您就是那澳大利亚的中国人啦?”
黑眼睛的布朗太太点点头说:“差不多。不过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入了澳大利亚国籍的华裔。”
春儿娘自然不懂什么花一花二的,只是顺着她的思路问下去:
“那你咋又成了牧场主呢?”
黑眼睛的布朗太太又说:“布朗先生和我都是学畜牧专业的,布朗先生的父母有一个牧场,就交给我们俩一边管理,一边做实验啦。”
春儿娘虽然并没有完全明白,却还是点了点头。
陈记者说:“我的布朗太太,还有关键的一点你没说。你的中国名字叫什么?”
黑眼睛的布朗太太又笑了起来说:
“大嫂,说起来也是咱们有缘分,我的中国名字和你家闺女一样。”
春儿娘又是大吃一惊,道:“你也叫春儿?”
“我是春天生的,我父亲姓季,我母亲就给我起名叫季春,小名儿叫春儿。”
“哎呀,布朗太太,这可真是太巧了1春儿娘紧紧地拉着这位黑眼睛的布朗太太亲切了许多。
“大嫂,这是咱中国的地面,你就叫我春儿好啦。”
陈记者一听就拍起手来大声笑道:
“那你就得改口叫这位大嫂干妈,叫我阿姨了。”
黑眼睛的布朗太太飞红了脸,追到院子里去打陈记者。而半天没说话的布朗先生只是坐在那里,憨厚地笑着。
等到两个人在院子里打闹够了,终于回到屋子里时,春儿也背着书包回来了。好开玩笑的陈记者就把春儿拉到黑眼睛的布朗太太身边说:
“这是你的姐姐,叫大春儿。”
春儿猛不丁看见家里冒出三个生人,正纳闷呢,却又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个姐姐,就拿眼睛看着她娘。
春儿娘说:“春儿,这就是你天天想夜夜盼的布朗先生和布朗太太。这位跟你开玩笑的阿姨是省报的记者。”
春儿听了也赶忙把跟她娘一样的、背了多少遍的欢迎词儿说了一遍:
“布朗先生,谢谢您,欢迎您来俺家做客。布朗太太,谢谢您,欢迎您来俺家做客。”
陈记者说:“小春儿,谁教你的这几句话,我怎么听着就像背课文似的呢?”
春儿憋了个大红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黑眼睛的布朗太太立刻把春儿揽在自己的怀里说:“这姑娘真是可爱。”接着,又转过脸去叽里咕噜地对布朗先生说了一阵外国话。布朗先生就点了点头,还和蔼地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摸了一下春儿的头,说了句外国话。
春儿拿眼睛看看她娘,她娘摇了摇头。春儿又看了看陈记者,陈记者就笑着说:
“他们用英语说悄悄话呢。你听不懂吗?”
春儿摇摇头。
陈记者说:“哈,幸亏我听得懂。你想知道他们说的什么吗?”
春儿点点头。
“这位大春儿问她的先生,你这个小春儿长得像不像她。她的先生说,很像,非常像。”
大春儿嗔怪地打了一下陈记者说:
“就你话多,早知不让你来了。”
陈记者说:“哈,你想过河拆桥呀。要不是看在同学的份儿上,我还跟你们要向导费呢。”
春儿奇怪道:“你们怎么会是同学呢?”
陈记者说:“是啊,我们是大学同班同桌还同睡一个上下铺。我呢,毕了业就到报社里去爬格子,爬呀爬呀,爬了十几年,还是趴在地上。人家呢,一转眼就去了大洋州,二转眼就成了布朗太太,三转眼又当上了外国贵宾,这四转眼呢,就该上月球去溜达了。”
大春儿拿眼睛斜着陈记者说:
“今天晚上是吃饺子吧,我怎么闻着一股酸酸的醋味儿呢?”
春儿娘说:“您说啥?想吃饺子啊?瞧我这晕乎的。我这就叫她爹上乡里割肉去。”
大春儿和陈记者笑成了一团,可也没忘了把春儿娘追回来说:
“大嫂,您可千万别去,我们俩开玩笑呢,不是要吃饺子。”
等到春儿爹从山上回来的时候,三位客人已经和春儿娘儿俩混熟了。春儿娘为了区分布朗太太和春儿,还把她们叫做大春儿和小春儿。布朗太太和陈记者为了不让春儿娘为吃东西发愁,又赶着把他们带来的一大堆食品从旅行袋里掏了出来,有铁皮罐头的,有塑料袋软包装的,鸡、鸭、鱼、肉,豆制品,水果,蔬菜,真是应有尽有。这些东西春儿娘有的在乡里的商店里见过,但也只是看看而已。莲花村的人们,连饭都吃不饱呢,还有闲钱吃罐头?
三位客人带来的食物在春儿家的炕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春儿兴奋地挨着个儿地看商标读说明,稀罕得脸蛋儿放出了光亮。春儿娘却搓着手在屋子里打转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收下。
春儿爹就是这会儿回来的。春儿娘像见了大救星似的赶紧迎到院子里,把三个客人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这才领着春儿爹进屋,介绍给三位客人。
走南闯北的陈记者是何等样机灵的人,自然明白了春儿娘的心情。就先笑着对春儿爹说:
“村长,他们俩是你们的贵客,我呢是不请自到。您不见怪吧?”
春儿爹说:“哪儿的话呀,省报的大记者,俺请还请不来呢。”
陈记者说:“不瞒您说,咱省里的领导还都挺关心莲花村的国际计划项目的。回头您得抽时间仔细给我说说。出来时我们主编交代了,要借着布朗夫妇来做客的新闻由头好好做一篇大文章,您可得支持我哟1
春儿爹说:“成啊。不过,俺从来没见过记者,也不知道该说啥,您问啥俺就说啥,成不?”
陈记者学着春儿爹的腔调说:
“成。太成了。”
春儿娘站在东屋门口插了一句说:
“她爹,我这就做饭呀?”
春儿爹明白,春儿娘的意思是问他做什么饭。与此同时,那陈记者又何尝不明白呢?所以就抢着说道:
“大嫂,我们来也没打个招呼,你们肯定也没准备。咱是有啥吃啥。您看见这些食品了没,随便挑出两包来,打开就能吃。您也别不好意思。大春儿和我都是咱自己人,布朗先生是咱的女婿,这些东西你们看着新鲜,我们在城里可是都吃腻了的。我们呀,是成心拿它们来跟你们换着吃点儿山里头的野菜啦、老玉米啦之类的鲜灵东西。我们好不容易才来一趟,你们可别让我们失望。对吧,大春儿?”
既然大春儿这个称呼能够缩短和春儿家的距离,又已经被大家认同,布朗太太也就默认了说:
“是啊。我们在国外也是喜欢吃大自然环境中没有污染的食物。”
陈记者和大春儿说得诚恳,春儿爹和春儿娘也听得实在。所以,这天晚上,春儿家的晚饭吃得真是各得其所,皆大欢喜。春儿一家尝到了虽然垂涎已久,却从来不敢问津的肉食罐头,真是美味无比,终生难忘。三位客人呢,也吃到了莲花山的天露净土养大的黄瓜番茄豆角茄子,而且是现吃现摘现做,实在是如愿以偿。尤其是布朗先生,一边吃着,还一边不住口地夸着:“Good!Very
good!”以至一顿饭下来,春儿也学会了,动不动就伸出大拇指冲着她娘说:“娘,您做的饭是Good!Verygood!您扎的鞋底子也是Good!Very
g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