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石大川在“都市村庄”里钻来钻去,就是为了给魏彩彩租房子。位于汀州市东郊的这处“都市村庄”叫做齐寨,从这里走出五十米,就是汀东大街。汀东大街也是一条餐饮街,路两旁林林总总排列的全是餐馆和饭店。石大川曾经在床上为“湘味香”酒楼的女老板效过力,一来二去的就有了些交情。石大川告诉这位女老板,他自己“乡下的表妹”想到馆子里来端盘子。那女老板一口答应了。每月三百块钱,还管中午和晚上两顿饭,这收入远远超过了在村里种庄稼的男人们。石大川已经想好了,让魏彩彩先这样做着,慢慢地再看机会跳槽,慢慢地就能在汀州站住脚。他和魏彩彩并无婚约,做到这一步也算是对得起魏彩彩了。
石大川几乎将这里的出租房看了个遍,眼下的这一处差不多是性价比最合适的房子了。一室一卫,每月只要二百元钱。只是房东的条件是一次付清一年的房租才能入住,石大川想让他答应暂付半年。
“半年房租也可以,”房东慢条斯理地说,“那就把半年的水电费预付了吧,多退少补。”
“半年的水电费是多少?”
“六百。”
石大川苦笑了,加上半年房租,差不多还是得两千块钱嘛。租下房子,光板床没法睡吧,总得添置被褥,总得买些锅碗盆勺之类的生活用品吧,那都得要用钱,钱……。石大川手头有点儿紧,阮珊付给他的钱,他刚刚给父亲寄去了。
两个人缠来缠去,房东不耐烦了。汀州的出租屋是紧俏货,房东不愁租不出去。房东瞥了瞥石大川说,“行了行了,你要是觉得价钱不合适,就另外去找便宜的吧。”
石大川赶忙说,“别别别,我还就相中你这房子了。这是一千块定金,房子你给我留着,一个星期之内,我肯定全部付给你。”
房东说,“三天。”
石大川咬咬嘴唇说,“三天就三天。”
房东就收下钱,写了条子给石大川。
石大川一出门就给钟文欣挂通了电话。
在电话里听到晓雄的声音,钟文欣有点儿喜出望外。“噢,晓雄!你跑到哪儿去了,怎么到处找不到你?”
“出了一趟差。”晓雄平静地说。
钟文欣却很难平静下来,她的身体在呼喊,她的身体饿了。
“我想尽快见见你。”她说。
“当然,随时为你服务。”
“那就今天晚上吧,八点整,还在宝丽宾馆。”
真是心有灵犀呢,钟文欣放下电话仍旧不住地感叹。方才她一边察看着公司的进货单,一边还在心里想着这个男人。可巧,这个男人就把电话打来了。
自从钟文欣发现这个叫做晓雄的男人象韩冰之后,钟文欣的感觉就有些异样。这个晓雄不过是个应召男吧,与之交往本不该有什么感情色彩,可是仅仅十天半月不见面,钟文欣居然会生出惦念来。
约定欢会的电话是晓雄主动打来的,想必他也有惦念的心思吧。这样想了,钟文欣就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钟文欣提前半小时到了富丽宾馆,她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一边等,居然有些焦急,居然有些忐忑,那滋味就象在赴情人的约会。她没来由地讨厌起走廊里的厚地毯了,让人听不到一点儿脚步声。她索性将电视的伴音闭掉,只剩下图象。电视屏幕上那些小人走来走去的,竟然都模模糊糊地走成了晓雄的模样……
真是职业化的作风,八点整,晓雄踩着钟点儿露面了。一进门,钟文欣就紧紧地拥住了他,那份欣喜,那份冲动,就象重逢了久别的恋人。
晓雄即刻入戏,烘着云托着月,默契地做着配合。奏完开场的序曲,钟文欣这才哑然一笑,觉得自己未免也太迫切了一点。应该来点儿矜持吧,应该来点儿从容吧,于是,两人便坐在沙发上小憩,亲亲热热地聊着天。
钟文欣问起晓雄这十几天的去向,晓雄没有详谈,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出了一趟差”。钟文欣不由得嘀咕,一个在读的研究生,会有什么差好出。没容她多想,晓雄已经打开提包,取出了一套精致的铜勺。
“没什么好带的,送给你一个小礼物。”
那套铜勺闪着姜黄色的光泽,乍一看上去就象灿烂的黄金。勺柄的中间镶嵌着乌溜溜的紫檀木,给生硬的金属添了些木质的温柔。勺柄的上端镌着合掌祈祷的小佛,小佛骑着大象,似乎在走着漫漫的长路。勺柄的下端雕饰着条格状的图形,望上去犹如佛寺的围栅。
虽然只是小小的礼物,却给钟文欣带来了深深的感动。女人就是这样,她们最在意的常常只是男人的惦记,她们最需要的往往只是她们能够驻留在你的心里。
情不自禁地将那礼物贴在胸前,钟文欣已经感觉到欣慰和满足了,她却还要再加以证实。她仰起脸儿问晓雄,“这段时间,你想过我吗?”
晓雄点了点头,“想。”
他或许是想过的,阮珊很难激发起他的工作情绪。这一趟随阮珊出行,真是让他勉为其难了。
再度的确证让钟文欣有点儿自我陶醉了,当然啦当然啦,晓雄的确是想她了,晓雄还特意给她带回了礼物嘛。
在陶醉的感觉中,钟文欣与晓雄上了床。钟文欣闭着眼睛,温柔地抚着他,温柔地感知着他的进入和存在。女人在这种时刻总是本能地不使用视觉而使用触觉,视觉是固执的,它只相信它自己,它只拘泥于它自己。触觉则是宽容的,它容留着想象纵容着想象,于是想象的空间就得到了无穷无尽的延展。
钟文欣在想象的空间里贪婪地汲吸着,她不经意地睁开眼,忽然发现晓雄那张贴近的脸上似乎有什么异样。那是晓雄的眼神,那眼神是空洞的游离的,就象空明的蝉蜕虽然驻留在树枝上,然而鸣蝉却早已飞离。
“你,怎么了?”钟文欣问。
“没怎么。”鸣蝉又飞回了蝉壳里。
“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晓雄拍了拍女人的乳房。他当然不会告诉身下的这个女人,方才他想的是给魏彩彩买什么样的被子。商场里最便宜的货色也要两百多块钱,他在批发市场里看到了一种处理品,不到一百块钱就可以搞定了。和钟文欣事毕之后,他应该能够拿到三百块钱,是买下那床被子呢,还是全都填到房租里?
晓雄尽心尽力的工作使钟文欣渐渐达至了满足,本想小憩片刻再缠绵一次的,没想到两人却相拥着沉沉睡去。翌日清晨,晓雄朦胧地睁开眼,发现枕边是空的。四下望望,竟然也没了那些女人昨夜脱下的劳什子。
睡意顿时消尽,晓雄心里蓦然闪出一个念头:这女人莫非走了不成,她还没有付钱呢!
一个激灵坐起来,正想跳下床去察看,就听到卫生间里传出些响动,随后的脚步声很轻很轻,显然是刻意为之的。钟文欣在那脚步声里出现了,她已经穿戴整齐,描好了眉眼。
果然是要悄悄溜走,这女人!
看到晓雄已经在床上坐了起来,钟文欣笑笑说,“哟,想让你多睡一会儿,还是把你闹醒了。我这就得走,今天公司那边的事情很多。”
妈的,这就走啦?还没有付钱呢!晓雄几乎要把话脱口说出来。
“谢谢你昨天送给我的礼物,我也留了一个礼物给你。”钟文欣拍了拍晓雄的枕头。
晓雄这才发现枕边放着一个化妆包,小包虽然精巧,却不是新的。
“这是我带在身边的东西,”钟文欣情意深深地说,“在你身边留下它,就留下了我的气味。”
妈的,给钱呐,给个破包算什么?晓雄心里啐着。
他在想着如何张口要钱,钟文欣却很快地在他额上印了一吻,旋即转身离去。
晓雄不无沮丧地捏了捏女人留下的小化妆包。
咦,手感竟有些异样。
把它打开,就看到了小镜子,口红管,眉笔,眼影粉……,在这些女人的爱物下面,放着一迭钞票。
整整一千元。
有那么一瞬间,晓雄生出了愧意。这女人还真是有情有义呢,而自己呢还真是掉到了钱眼儿里,还真是看扁了她。
那愧意那感慨仅仅是一掠而过罢了,晓雄的手指随即就紧紧地捏起那迭钞票,将它们塞进了钱夹里。太好了,太好了,他欣欣然地想,这就可以去把房子租下来,魏彩彩很快就可以到汀州来了。
钟文欣在富丽宾馆的泊车场打开她那辆凌志车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回望了一眼宾馆的客房大楼。她用目光寻找着那扇窗户,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浴缸,那张大床,那个还睡在大床上的男人……
她真有点儿想转身再回去。
她明白,她懂,这叫恋恋不舍,这叫依依难分。或许,对晓雄这种男人是不应该有这种感觉的。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只要付了钱,就银货两讫。被消费过的男人不过是一盒吸空了的果汁,应该将这空盒袋随手扔进垃圾箱里。
可是,钟文欣却舍不得扔。
她又摸了摸晓雄送给她的那套铜汤勺,它们沉甸甸的,仿佛是一些珍贵的金子。以后就把它们摆上餐桌吧,钟文欣想,这样天天都能看到它们。不不不,还是把它们摆在书房里好,用一个工艺瓷盘装着,可以把它们摆成一朵花……
一路上开着车,一路上胡思乱想。只是到了公司,只是忙起来之后,才把这些念头淡忘了。
临近中午,钟文欣忽然接到阮珊的电话。
钟文欣说,“哟,你什么时候从厦门回来了?”
“厦门?嗯,回来了。”
“孩子他二姨好吗?”
“二姨?嗯,好,好。”那边含含糊糊地应着。
“手痒痒了吧,是邀我晚上去你那儿打麻将?”
“不,是想中午请你吃顿饭,咱们一起坐坐。”
“哎哟,请吃什么饭嘛,咱们姐姐妹妹的,还客气什么。”钟文欣不以为然地说。
“不是客气,就是想请你吃吃饭说个话。咱们说定了。十二点整,在红棉酒家。”
放下电话,钟文欣觉得有些蹊跷。这个阮珊,说话吞吞吐吐的,还真让人猜不透会有什么事儿。
带着那点儿疑惑,,钟文欣准时去了红棉酒家。大堂里坐的是散客,钟文欣一边慢慢走,一边四下张望着找阮珊。冷不防听到阮珊的声音在身旁响着,“文欣,在这儿呐——”
钟文欣偏转身看去,忽然吓了一跳。旁边桌台上坐的女人是阮珊么?两个眼窝是青黑色的,半边脸和整个嘴都肿胀着,下巴上还捂了块白纱布。
钟文欣“哟——”了一声,却没好意思张口相问,只是掩饰地笑了笑,然后坐了下来。
“我这样子怪吓人吧,”阮珊自嘲地抚抚脸说,“出了一点儿事儿,破了一点儿皮儿。”
钟文欣这才把目光盯上去,关切地问,“不要紧吧?”
阮珊吸溜吸溜嘴,苦笑着说,“没关系。”
钟文欣也就不再问什么,底牌都在阮珊那儿,她等着阮珊自己翻。
上了菜,喝了一口红葡萄酒,阮珊感叹地说,“文欣呐,你发现没有,这个世界不是咱们女人的。”
“嗯。”钟文欣随口应着。其实呢,自从钟文欣开了自己的公司打下自己的一片天下之后,她已经不这么想了。
“当大官的,发大财的,都是男人们。就是有那么几个女人,也不过是这个男人世界的点缀罢了。”
“可不是嘛。”
“这个世界的眼光也是他们男人的哟。你瞧瞧吧,他们男人谁能把女人多多地搞上手,谁就本事大。咱们女人呢,得给他们守着贞洁,得为他们从一而终,你说说,这是不是太不公平,太不合理啦!。
“是不公平,是不合理。”
钟文欣嘴上附和着,心里却想,这个阮珊今天是怎么了,忽然间发哪门子牢骚啊。
“就说我们家朱卫和吧,隔三岔五地带着野女人满天飞。所以这一次啊,我也出去散了散心。”
阮珊长长地舒口气,心中似有无限的快意。
她一边打开手提包,一边说,“出去也没什么好买的,给你带了个小礼物。”
阮珊把那礼物拿出来,钟文欣顿时怔住了。那是一套精致的铜勺。勺身闪着黄金般的光泽,勺柄的中间镶嵌着乌溜溜的紫檀木。勺柄的上端镌着合掌祈祷的小佛,小佛骑着大象,似乎在走着漫漫的长路……
这和晓雄送给她的那套铜勺是一模一样的。
刹那间,钟文欣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摆弄着那套小玩艺儿,嘴角略带讥诮地说,“怎么,厦门也卖这种东西呀?”
阮珊答道,“什么厦门?你看好了,这是泰国货。”
“哟,出国玩了?你不是说,你去厦门孩子她二姨家了嘛。”钟文欣故做惊奇。
“哎哟,厦门哪有新马泰好玩啊,”阮珊脸上露出得意来,“文欣,我请你来就是给你打个招呼,不管谁问,你就说我是跟你一起去的。”
钟文欣说,“可以是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得告诉我,跟你一起去的人是谁。”
“噢,”阮珊不经意地回道,“我带的是晓雄呀。”
虽然早已猜到了是谁,可是此刻阮珊嘴里真的说出这个名字,钟文欣还是觉得心里一阵剌疼。仿佛是一种报复,仿佛是一种回击,钟文欣用幸灾乐祸的口气说,“晚了,晚了,我已经见过你老公了,他已经知道我没有跟你去新马泰。”
阮珊狐疑地问,“不会吧?”
“真的,在‘老爹火锅城’吃饭,我陪着客户来,他也陪着客。”
阮珊这才恍然大悟,她捂了捂脸上的伤口,嚷嚷道:“哇,怪不得朱卫和出手就打,还不依不饶地逼我交待。”
钟文欣窝着无名火,竟脱口道,“我看打得还轻。”
说是开玩笑,却掩饰不住那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阮珊回过味儿来,她愣了愣,目不转睛地盯着钟文欣说,“不会吧,你生气了?”
那层纸被对方一指头捅破,钟文欣越发生气了。她吊着脸说,“你不够意思啊,要朋友给你帮忙,走的时候还不给朋友讲实话。”
阮珊仰起脸哈哈笑起来,笑够了,才用劝解般的语气说,“哎哟,我说文欣,你那点儿心思我还能看不出来?不就是怪我带走晓雄了嘛。你也太小心眼儿喽,他又不是你老公,值得生那么大气?”
钟文欣辨道,“谁说我生气了,谁说我生气了!”
虽然竭力控制着,声音还是很高,脸还是涨得发红。
阮珊不悦了,“哎呀呀,文欣,就算你姐姐错了行不行?可是你想想,就算我不带他,也挡不住会有别的女人带。谁给他钱他就陪谁,他不就是只‘鸭’么。”
钟文欣坐不住了,她忽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似乎听到阮珊在后面喊了几声。
开车上路的时候,钟文欣还在生闷气。回到家里,喝了一杯浓果汁,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这才有些自责,这才觉得自己有些过份。怎么会呢,自己对晓雄也确实太在意了吧。
阮珊说得不错,他不过是只“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