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白洋淀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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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香菊的母亲

香菊的母亲,今年三十七岁,在贫农里,她却和老婆们组织在一起。每当夜晚开会,在那白发苍苍的一群里,她那充满資牡年精力的说话的声音,她那把褂子的袖口象年轻人一祥高高的卷起来,火脚扳平整白然的站立着的说话的姿势,訧越使她显得有力和突出。

她同香菊,都是本村贫农的斗争骨干,她表现的却更冷静、顽强和有见解。在大会上,她领导的那白发的一组,总和香菊那青年姑娘的一组并排坐着。她们喊口号比不上青年组,但诉苦说理和坚持意见,却非那年轻好笑的一群可比。在大会上,香菊的母亲常常提出最尖锐的意见。这些意见刚一提出,有时不能为全体接受,她坚持着这个意见,沉着的向大家说服。有一次,甚至主席也来限制她说话了,她不服,她严厉的说广不让我说话那可不行!

她的脸孔很黑,她的眼睛更黑,每当她生气的时候,眼皮微微下垂,人们就知道,在她心里鼓动着暴风雨。她并不刁泼,非常认真。贫农代表中,有她的一个邻舍,有一次传言说这个代表吃了地主的送愔粮食,贫农要求把她罢免。香菊的母亲不倍会有这种半,她说:那是东头人们对西头人们的成见。工作团的同志批评了她,叫她去看事实,她就花费了几个晚上和几个早上的时间,去观察那个代表的行动。

从工作团到了村口,一共两个来月,中午一个会,晚上一个会,再加上一些别的会,这会就不知开了有多少。香菊的母亲没有一次迟到,没有一次早過,她总是聚精会神的听着,她说,一句话也不能漏了:她开会开的瘦了好些。直到分完了杲实,选举了干部,她才慌忙到地里去收割早已熟了的庄稼。她分的二亩两头临道的地,种的黍稷,她同香菊忙了一天,用包袱背了回来,一进门就对我说:今年过年有粘饼子吃了。分浮财,她家分了一个红漆小凳!村匪正在庆祝斗争胜利演大戏,工作团―个同志病了没力气,她三番两次叫香菊背了去,让那同志岙菊的母亲和香菊得到这些东西,表现了衷心的喜悦。她们欢鲁的是:斗争胜利了,我们说了话。她们没有只从这些东西的价格上去估计斗争,是从这东西的意义上去估计斗争。一条红漆小凳代表什么呢?为什么香菊把它擦了又擦?这条小凳代表的东西很多,它又只简单说明:穷人过去就没有这样一条小凳它很小、很简单,但它是一个点一条线,通到胜利的终点。就好比,每个人都想进京城,他现在已经走在路上,经过了一个村庄。这胜利的起点,就包栝着胜利的全部。

因此,在多么农忙的时候,香菊的母亲也没有限制过香菊去开会,过去十几年,这女孩子是没有这么随便过的。无论是在家!,是在会场上,每逢香菊发言和喊口号,我们常宥见母亲对女儿赞美的微芡。母亲欢笑的原因是:自己的女儿可以不洱经受自己经历的苦难,自己也庆幸能赶上参加这解放的斗争,沏底解放了自己的儿女。

在斗争大会上,她总是同女儿坐在最前面。在群众忿怒的时候,她是站起来的第一个人。同时,她顽强的坚持斗争。工作团一走,正是火秋,地主向人民反坆,他们用耍赖皮脸的外形,包藏祸心,到农民分得的土地上去劫收。他们说这地枭我家种的!香菊的母亲无情的反抗了这种抢劫,并且号召组织了对地主无耻行为的审判。

在公帘大会上,她第一个站起来发言。这对自己的阵营是一种教宵,对敌人是一神奇袭。我们有些农民最大的弱点是怜悯心,他们见不得地主的眼泪,和那一套乞怜桕;他们只看见地广伸过来的乞讨的手,忘记人家掩藏在背汩的企图复仇的刀!

这样,香菊的母亲的见识和行为,在我妁斗争的前路上,就更位得宝贵。它是一个信号,也是一个标志。她亲自动手,再刹掉地主伪装的一层画皮!丨香菊的母亲的半生里,既辛劳又充满内心的痛苦。她六七岁上,父亲就把她卖给比她火二十岁的一个人,作为凄室。丈夫并不是一个有钱的人,做了一辈子长工,饥寒劳碌,现在有了病,巳经不能再在自己土地上工作。在地主家扛长工,他简笪变成了一个傻子,对谁也不说一句话,也不知道花费一个钱。香菊的母亲小小年纪娶过来,就得当男变女,买东办西,什么事也得她出头露而去做。在旧社会里,她也是一员闯将。

我曾在香菊家吃过十几天坂,每夭围在一起吃饭的,是香菊的弟妹、香菊的母亲、香菊的叔父。香菊的叔父今年八十一岁了,没有娶过妻室。香菊的父亲已经六十岁了,每逢吃饭!他总是端着一个大腕、加上些菜,一个人到大门外边踌着去吃,好象这里的妻儿老小不是他的一样。

香菊有个小弟弟,今年才三岁,整夭抱在叔叔的怀菹,我从没见过那年老的父亲引逗爱抚这孩子一次。吃完饭,他一个人就到园里去了。他不能做重活,他蹲在烟畦里捉拿那些虫子,半天半天的,隐在那肥大的烟叶下面,一声不农村的贫苦人家是充滿悲剧的,有妻室常常更加深了这悲痛口外人没法体验,也不能判定:香菊母亲内心的悲痛深呰,还足父亲的悲痛深箜。

但这悲痛的來沅就是剥削,这在封建社会里是贫穷人家流行的一种痛苦。它是一神制度的结果,这种制度现在被打破了。

有些人还好在赤贫的妇女身上,去检査道德的分量。追究她们是否偷过人家的东西,是否丈夫以外的人犮生过爱情,是否粗鲁和不服从。他们很重视这点、胡诌这是穷人本身的一个大玦点。在道德上,他们可能欣赏那些地主的女儿、大家的闺秀香菊的母亲在她的孩子中间、最爱香菊,斗争以后,她更爱她的女儿了。有一天,她凄然的指着香菊对我说:她们这以后就好了。她比谁也明亡:一切不幸,都是剥削所致,一切幸福,都会随翊身到来!

人们追求着理想。在解放的道路上,这理想逐步解除每个人切身的痛苦,寄托他那衷心的希望。因为这样,理想才在每个人的心里生根,越来越充实,越来越扩大。

194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