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白洋淀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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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张秋阁

—九三七年春天,冀中区的党组织号召发动大生产运动,各村都成立了生产委员会。

―过了正月十五,宁上的锣鼓声咅就渐渐希少,地的牛马多起来,人们忙着往地里送粪。

十九这天晚上,代耕队长曹蜜田,拿着一封信,到妇女生产组组长张秋阁家甩去。秋阁的爹娘全死了,自从哥哥参军,她一个人带着小沬妹二格过子。现祀她注在年时分得的地主曹老太的场院里。

曹蜜田到了门口,看见她还点着灯在屋里纺线,在窗口低头站了一会,才说,秋阁,开开门。

蜜田哥吗广秋阁停了纺车,从炕上跳下来开开门,开会呀?

曹蜜田低头进去,坐在炕沿上,问:二格睡了,睡了:秋阁望着蜜田的脸色,蜜田哥,你手里拿的是谁的信?

郎哥哥的,蜜田的眼湿了,他作战牺牲了在哪里?秋阁叫了一声把信拿过来.走到油灯前面去。她没科看信,她呆呆的站在小橱前面,蛰着那小小的跳动的灯火,流下泪来。

她趴在桌子上,痛哭一场,说:哥哥从小受苦,他的身子很单薄。

信上写着他作战很勇敢。普蜜田说,我们从小好了—场,我想把他的尸首起回来,我是来和你商量。

那敢情好,可是谁能去呀?秋阁说。

去就是我去:曹蜜田说,叫村里出辆车,我去,我想五天也就回来了:五天村甩眼下这样忙秋阁低荇头,你离得开?我看过一些时再说吧,人巳经没有了,也不忙在这一时。她用袖子擦擦眼泪,把灯副亮一些,接着说,爹娘苦了一辈子,没宥见自己的房子地就死了,哥哥照看着我们筅在不容易。眼看地有得种,房也有得住,生活好些了,我们也长大了,他又去了:他是为革命死的,我们不要难过,我们活着,该工作的还是工作,这才对得住他。蜜田说。

我明白,秋阁说,哥哥参军的那天,也是这么晚了,才从家里出发,临走的时候,我记得他也这么说过:你们姐俩是困难的。曹蜜田说,信上说可以到县里领恤金粮:什么恤金粮?秋阁流着泪说,我不去领,哥哥是自己报名参军的,他流血是为了咱们革命,不是为了換小米粮食。我能够生产:曹蜜田又劝说了几句,就走了。秋阁坐在纺车怀里,再也纺不成线,她望着灯火,一到眼睛发花,什么也看不见,才睡下来。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把二格叫醒,姐俩到碾子上去推棒子,推好叫二格端回去,先点火添水,她顺路到郭忠的小店里去。

郭忠的老婆是个歪材。她原是宁上一个赌棍的女儿,在旧年月,她父亲在宁上开设一坐大宝局,宝局一开,如同戏台,不光是赌钱的入来人柱,就是那些烘给赌徒们消耗的小买卖,也不知有多少。这个女孩子起了个名儿叫大器,她从小在那个场合里长大,应酬人是第一,守家过日子顶差。等到大了,不知有多少人想算着她,父亲却把她嫁给了郭忠。

谁都说,这个女人要坏了郭家小庙的门风,甚茔会要了郭忠的性命。娶过来,她倒安分守己和郭忠过起日子来,并且因为她人绿很好,会应酬人,小店添了这员女将,更兴旺了。

可是小店也訧成了村里游手好闲的人们的聚处,整天价人满坐满,说东道西,拉拉唱唱。

郭忠有个大女儿名叫大妮,今年十七岁了。这姑娘长得很象她母亲,弯周火眼,对艰看人,眼里有一种迷人的光芒,身子发育得丰满,脸象十五的月亮。

大妮以前也和那些杂乱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近来却正哏也不看他们,她心里想,这些人要不的,你给他点好颜色,他就得了怠,顼杆爬上来,顶好象蝎子一样螫他们一下。

大妮心里有一种苦痛,也有一个希望。在村里,她是叫同年的姐妹们下眼看的,人们背地说她出身不好,不愿意叫她参加生产组,只有秋阁姐知道她的心,把她叫到自己组里去。她现在很恨她的母亲,更恨那些游手好闲的整天躺在她家炕上的那些人,她一心一意要学正派,要跟着秋阁学。秋阁来到她家,在院驵叫了一声,大妮跑出来,说;秋阁姐,到屋虽坐吧,家里没別人广我不坐了,秋阁说广吃过饭:我们去给抗属送粪你有空吧?

奋空。大妮说。

大妮的娘还没有起来,她在星里喊:秋阁呀,屋里坐坐嘛,你这孩子,多咱也不到我这屋里来,我:么得罪了你我不坐了,还要回去做饭哩:秋阁走出来,大妮跟着送出来,送到过道黾小户问:秋阁姐,怎么你眼那么红呀:力什么啼哭来着,我哥哥牺牲了:秋阁说。

什么,秋来哥呀?大妮吃了一惊站住了,眼腊立时红了。那你今儿个就别到地里去了,我们一样做,不,秋阁说,我们还是一块去,你回去做饭吃吧:天灯往常过新年的时候,我们村里只是西头财主家有一个天奵,穷人家只能在地犮上点些香蜡修福,就是迷信也分了等级。在我的印象里,天灯和财主是分不开的。

今年正月,一天晚上我到宁上游玩,西头财主家的天灯不见了。却看见东头立起一个天灯,真是高与天齐,闪完的灯光同新月和斗争辉。灯笼纸上,月红纸剪贴着四个大字:穷入翻身!那简直是一幅鲜明的旗帜,一卢存力的召唤。我问:那是谁家的天灯。

宁上的孩子们说;是小五家的。

啊,小五家的广在我记忆里,小五是我们衬里顶穷困的人,是常年借住祠堂的人。

我奔着天灯走到了他的家,是上地改革分得的房子。小五已经老了,穿着新棉袍,很奋礼貌的妃我迎进屋。

他放下红油炕桌,又摆了茶点。一个穿着整整齐齐时青年妇女,潦门帘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孩子身上披着红斗篷。她和我说话,我一时却认不出是谁来。还是小五说:你不认的她了就是俺宗四妮呀哪,原来是四妮,我小时的同伴。那时她穿的那么破烂,又瘦又小,现在出挑成了这样一个仪态大力、丰满健壮的人。

我庆贺他们的生活变衍这样富裕。四妮说:这房子是斗争来的吃穿主要是靠全家生产!说到天灯上,四娓说:爹是老脑筋,立天灯伯人家笑话。我说,他们笑话汁么〖我们生活变好了,是靠自己劳动;我们的地收回来了,是靠自己斗争。我们翻身了,应该叫远近的人们知道,我们为什么不立一个天灯广她大声的说着,夹着爽朗的笑。使我立时觉到:如果那天灯是穷人翻身的标志,她的话语就是人民胜利的宣言!

194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