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王家岭的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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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工人们总说煤是黑色的(1)

建设中的国有王家岭煤矿,究竟怎样出的事?

当山西大整合基本结束后,相形之下,中煤集团这个“能源巨人”在全国煤炭的市场份额反而下降了。你看,全国头号“巨人”是神华集团,位置没动。中煤集团年产量为1.25亿吨,排在全国第二位。如今,山西一下子就冒出了三大亿吨集团,仅阳泉煤业一家便由6340万吨急剧提升到10360万吨,直逼中煤。中煤的市场份额当然是下降了许多。

强敌并起,形势紧迫。中煤老总王安坐不住了。他讲一口“山西内蒙”话,声音洪亮,相貌堂堂。说他是全国煤炭界极富盛名的时代战将,并不过分。此前,王安曾在神华集团“神府东胜”分公司领军,有着不可思议的骄人战绩——连续八年持续增产1000万吨以上,推动神东成为全国第一个亿吨级现代化煤炭基地,王安也升任为神华副总。2008年9月,王安从神华转调中煤,先任总经理,后任董事长。正是雄心勃勃时候。偏在此刻,山西战火骤然升级。

虽说中煤集团和山西本土七大煤业集团一起,共同整合山西中小煤矿。可惜相比之下,中煤这家“外来户”,收获并不多。

因此,进军新煤田,加速大扩张,势在必行。

王家岭煤矿,系国家“十一五”计划重点工程。这座大型煤矿先由国家发改委审核,又经国务院第100次常委会议批准,确定由华晋焦煤有限公司投资开发。这家华晋公司上有两个股东:一家是山西焦煤集团,一家正是王安挂帅的中煤集团。不知为什么,两家各占了50%的股份,颇多怪异。而中煤集团对于王家岭的积极性主动性显然更高。请看,主持设计单位,是中国煤炭科研总院西安研究院,简称西安煤科院,隶属中煤;再看承接建矿单位,是第一煤炭建设公司63处,同样隶属中煤。王家岭确是一块大肥肉,该矿地下面积达到180平方公里,将出产一种优质“瘦煤”,是极好的炼焦煤,价格在一般取暖煤三倍以上,一出矿每吨煤即可卖到1000元。而该矿可采掘储煤量竟然达到10亿多吨。虽说建设投资需要51亿多元,但是投产后年产煤直逼1000万吨,年利税即可达到10亿元,还是绝好买卖。

如此肥美一块巨肉,谁不垂涎?

由王安领军的中煤集团,处在日益激烈的竞争中,不可能退缩,该集团新出台的奋战目标决不客气——“当前的战略要义,在于近期内为我们增加区域性话语权”,“提高煤炭产量,抢占铁路运力和市场空间”,和打仗一样。

2010年一开春,元月20日,中煤集团在京召开年度工作大会,王安异常严肃。他在工作报告中分析全国煤炭新格局,确认今明两年市场竞争局势将更加严峻,中煤必须迎接挑战,经受考验。同时提出,在2010年,中煤要在去年1.25亿吨基础上,猛增2500万吨,达到年产量1.5亿吨的新指标,3年后达到2亿吨,进入世界煤炭公司领先行列,把中煤建成具有国际竞争实力的特大型能源集团。这场报告,即使在事故后今日看来,仍然对中煤集团有着承前启后的历史意义。

高瞻远瞩,设想前卫,“国有央企”气魄不可谓不宏大。改革改了30多年,早就说了政企分开,党政分开,到后来还是分不开;早就说了民营成分要大发展,到后来还是个难发展。改革到底改什么呢?

我在王家岭接触和观察王安老总,发现他多有过人之处。谈话言简意赅,表述明确有力。譬如他曾说:在国际上,对于超大型企业的发展,还存在着多元化道路与专业化道路之间的争议,两条路,走哪一条路才是生路?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我看清的是,中国大型企业发展迅猛,出现了各大企业迅速向其他产业渗透的新格局,包括上海绿地房地产集团进入了能源行业,更有电力和化工企业也在投资煤炭领域。那么,别人都在渗透,你不渗透,就无异于等死!

正在建设中的王家岭,注定成为中煤集团新焦点。

时不我待,形势逼人。王家岭煤矿原计划在2011年3月竣工投产,现在,新的任务是:“早一天出煤,早一天将资源优势转变为经济优势”,王家岭:必须在2010年10月投入运营,要提前5个月完成工期。有人推算,这一新指标如果实现,意味着数百万吨优质煤将从地下提前开采出来,利税可达5亿元。明年后年、五年十年,更多更多呢?

干吧!王家岭上,甲方华晋公司决计拼尽全力,确保矿井10月份投产;承建施工的乙方——中煤一建63处,也决计再创辉煌。甲乙双方紧握拳,肩并肩,目标分明在当前,不达目的不休战,“谁英雄谁好汉,嘴说空话都不算,王家岭上比比看”,“思想上要除锈,行动上要亮剑”,“勇争第一同心干”——此类标语口号,贴满了矿山工地,还挺分压韵。

我们先看甲方有何动作。2010年3月5日,也就是大事故发生前13天,华晋公司董事长温百根、公司副总经理孙守仁,亲赴王家岭,率各个项目部全体干部职工,隆重举行“按期投运推进大会”。大会要求各参建单位“万众一心,乘势而上,全力攻坚,加快步伐”,确保矿井国庆投产。为此,王家岭项目总指挥孙守仁,在大会上主持公布了地上地下几大项目完成进度的最新考核奖罚方案,并与下属签订协议,不留任何余地;各项目部各部门主要负责人咬紧牙关,纷纷誓师表态,签约响应,无一例外;董事长温百根,身兼公司党委书记,最后讲话指出:王家岭煤矿必须提前投产,“雷打不动”!他强调,这项工程寄托着股东双方最殷切的希望,“对于公司做强做大,实现各项战略指标,推动公司跨越式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温总还讲道,这座新煤矿即将成为公司发展板块的龙头老大,务必“坚持项目投产高于一切的原则,个人利益服从项目利益,做到超前思考、超前行动、超前完成任务”,要敢于“变不可能为可能,变不能为现实,坚决打赢这场攻坚战”!温总接连部署“四方面重点工作”:一是统一思想,坚定信心;二是严格落实,超常工作;三是严格考核,按期兑现;四是一鼓作气,迎接投产。可叹四大重点工作,无一提及安全。

你看,原则是“项目投产高于一切”,时间则“雷打不动”,甭管科学不科学,都要以“三超”姿态去拼命,要敢于“变不可能为可能,变不能为现实”国有大企业渴盼扩张、抢占市场的强烈愿望,在这里表达得淋漓尽致。要说一个时代有何特色,不科学便是特色之一吧。对,正因为处处不科学,才需要提出科学发展观。

仅仅十几天以后,震惊中外的大事故无情地爆发出来了……

说了甲方,再看具体承接施工的乙方,也就是中煤第一建筑公司63处,同志们又在做些什么。

中煤一建63处,驰聘全国煤矿建设行业,确是一支赫赫有名的王牌劲旅。他们曾在矿山施工中14次打破全国纪录,“煤矿立井快速施工”长期保持国内领先地位。截至目前,该公司仍然保持着两项全国最高纪录,即“立井基岩段月成井220.6米”和“全井平均月成井141.52米”,凡人难以超越。必须承认,一建公司在中国能源现代化道路上,是作过巨大贡献的。只是时至今日,却忙昏了头。大集团都在扩张渗透,难道我们一建公司就不要扩张前进吗?2010年,一建公司锁定奋斗目标,同样高到惊人:全年成巷进尺要达到3.9万米!也就是说,他们仅凭一年工夫,就要在地层深处开掘建造将近40公里之遥的大型巷道!啥叫国家队?这就是国家队。你说厉害不厉害。同时,一建公司还确立了本年度高达6亿元产值、实现利润3000万的效益目标,就是要在全国同行业内“勇争第一”。效益,同时也是政绩。

要说快,确实快,那就是快——“煤矿安全规定不落实,领导带班制度不落实,地质报告审核不落实,新工人安全培训不落实,施工安监措施不落实,隐患排查治理不落实,工作面探放水原则不落实”——如此众多的不落实,只要疯狂大跃进,锁定进度雷打不动,焉能不快啊。

去年,一建63处居然5次刷新公司纪录,“单进破百米”高达95次之多,再次开创了“平均月成巷”181.5米全国纪录,得到华晋公司奖金420万元。甲乙双方,喜气洋洋。

今年,一建63处快马加鞭,工程进度一再提高。这支响当当的“国家队”,连续收到华晋公司表彰其进度的《祝贺信》,居然有14次之多。甲乙双方,还是喜气洋洋。

具体分析,63处项目部为什么真能快起来?他们如何对付一群一群的农民工“游击队”呢?少数正式职工,怎么“调理”这些昨日还在种地的农民工呢?项目部确有一套绝招儿。比如,先将每个具体施工项目的价格压得低些,让你觉得无利可图。具体说,各队每掘进1米,63处给价1300元,比小矿的2000元明显偏低。但是,你一旦加快了工程进度,却可以得到不错的补偿。也就是将各项具体工程,处处与“节点考核奖励”结合起来,叫做“花钱买进度”,效果奇佳。举例说:农民工27队和综三队,如能在8月5日前完成“101工作面贯通”,即可分别得到7万元奖金。换个说法:这两个队均由20多位农民工组成,大伙儿盯紧了8月5日这个限期,这件活按期干完,便会多得7万块钱,也就可以由工头支配分红了。否则,得不着钱,还要罚款。

再一种奖励,是专门激励农民工小头目的,即每月评选前三名“王牌队干”,各奖5000元至2000元不等,算是一种感情补贴,也挺起作用。你要真能每月得奖5000元,10个月也能多得5万元嘛,值得重视。

说到罚,也足够狠。农民工组成多支队伍,实为散兵游勇,怎么管?有办法——在规定指标内,你少完成1米掘进任务,要罚掉1000块钱,说不定还要扣罚这支队伍的“进尺”。你一步赶不上,就会步步赶不上。仍以27队为例:春节前夕,农民工思乡心切,人心惶惶,落下了进度,元月24日,该队当即收到“罚款万元,扣除进尺50米”的处罚。而罚掉50米,就是5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