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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赌命输女(3)

“嗯。”徐秀云应声端来一个盖帘儿,上面是一个足有尺八长的饺子和一把片刀。

徐大肚子腾出手来,使片刀切饺子,问王警尉道:“你来一块不?我可是三斤猪肉包了两个饺子,一兜儿肉馅儿。”

王警尉脖子上挂一个巨大烧饼,转圈儿咬着吃。此时,他手托起饼咬了一口,然后将咬出豁口的地方转到脖后去。他使劲咽下食物,说:“这饼够吃三、四天的。徐四爷,给我再倒点水,好他妈的噎人。”

徐秀云等徐大肚子吃完切下的那块饺子,端走盖帘,说:“德龙,你伺候局吧,我困啦。”

“那你去睡。”他说。

哈欠连连的徐秀云进到里间,吹灭灯躺到板铺上,将一只枕头搂进怀里睡。苇帘子缝隙透过来的灯光,照亮横挂墙上的那杆沙枪,铁器在那个夜晚显得特别威严。

地窨子外间,徐大肚子骂自己的手道:“臭手!点儿太背!”

“还玩吗?王警尉见徐大肚子的钱所剩无几,嘲笑道,“你还指望反梢啊?”

“牛粪马粪还有反梢的时候呢!”徐大肚子眼珠子发红,道,“玩!”

“给你一次机会。”王警尉将面前的钱摞子往前一推说,“我都押上!你呢?”

徐大肚子面部抽搐,实在没东西可当赌资押上桌,狠了狠心,转头向里间道:“押上她!”

徐德龙听此一哆嗦,将秀云押上赌桌,她的命运难料啦,一旦输掉她咋办?也像她娘一样给赌徒带走吗?不!他暗下决心救她,只不过是救她的方法没想好。

“大!大!”徐大肚子掷出骰子随之喊出。骰子旋转后停住,是最小的点:二点。

王警尉眼睛眯眯地笑,他稳操胜券,将骰子随便朝桌上一抛,瞧那骰子旋转,骰子出现九点。

徐大肚子胎歪下去,如烧瘫软的蜡,一脸的死灰。

“人走时气,马走膘!我王某人时来运转,金钱、美女……”王警尉得意忘形,说,“我领人啦。”

“且慢!”徐德龙拎着铁壶挡在面前,说,“我想领教领教!”

“嘿嘿嘿!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王警尉冷笑道,“等我和她睡完觉,再奉陪吧!

“这样不仗义吧,你是赢家。”徐德龙的话尖锐起来,说,“赌场上规矩你不会不懂吧。”

“滚犊子!王警尉搡倒徐德龙,很横地说,“黄嘴牙子没褪净,敢我和比试?”

徐大肚子仍旧蔫在一旁,认赌服输的信条令他漠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嘟囔道:“不走字儿(倒霉)!”

心急火燎的王警尉掀开里间门帘子,倒吸一口冷气:“啊!

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对着王警尉,徐秀云愤怒地端着沙枪。

王警尉伸进里间的脚立马退出,回身坐在赌桌前,极不情愿地道:“玩一圈。我要是再赢了你,那她?”

“我心甘情愿跟你走!”徐秀云端着沙枪走出来,道。

“我们换换骰子。”徐德龙掏出自带的铜骰子,说。

“随便!”王警尉根本没把徐德龙视为对手,小觑道,“换骰子,换啥你也不是个儿。”

徐德龙沉着应战,掷出骰子,骰子旋转,王警尉面前钱摞子渐下(少),徐德龙面前钱摞子累累增高。

“我押上她!”王警尉输光所有钱后,孤注一掷道。

“娘娘发发慈悲,娘娘……保佑德龙点大!徐秀云回里间,给眼光娘娘上香,虔诚地祈祷。

“王警尉,你输啦!”徐德龙一声喊。

“德龙!徐秀云冲出来,抱住徐德龙亲吻,嗞嗞地响。

徐大肚子目光呆滞,死人一样没反应。王警尉十分懊丧,走出地窨子时丢下一句话:“徐四爷,后会有期!”

重蹈覆辙,输光了的徐大肚子打点行装,准备离开荒原。

“爹,留下吧,德龙给你养老送终。”徐秀云劝阻道,“我们一起过日子。”

徐大肚子将自己所要带走的东西搬到屋外,说:“秀云,拿出你的东西!我烧了地窨子。”

“爹!别烧。求你啦!”徐秀云央求道。

“他赢的是你,没赢房子。”徐大肚子朝地窨子上浇煤油,说,“不能白给他!

“爹!”徐秀云仍努力阻止,说,“还有我呢。”

“他赢了你,你跟他走,咱们不打赖。秀云,你恨就恨爹吧……爹发誓,一定把你赢回来!

“我真的不恨你!你不是希望我嫁给德龙吗?”

“那是两码事。”徐大肚子继续往地窨子上浇煤油,说,“我输了你,早晚要把你赢回来。”

“德龙!”徐秀云见阻止不了,急迫地喊道,“快、快往外搬东西!”

“他要干什么?”徐德龙惊诧道。

“烧地窨子。”徐秀云无可奈何的样子,说。

徐德龙欲去阻拦,被徐秀云拽住衣袖,他硬挣,衣袖拽掉。他还是冲到徐大肚子跟前,责问:“你怎能这样干?”

“我没输给你房子!”徐大肚子冷言道。

徐德龙帮助徐秀云朝外抢东西,被子,衣服,及一些日场。用品。

地窨子点着了,在徐秀云泪光中熊熊燃烧落架,徐大肚子骑着公骆驼走了,装行李卷的花筐在骆驼峰侧晃荡着。

宁静的草原之夜,天空墨蓝,繁星熠熠闪亮。草垛间,蟋蟀在“蛐儿蛐儿”鸣唱……“今晚的月亮有多亮啊!躺在草垛顶上的徐秀云轻声道,“瞧,我们的洞房有多大呀!

“是啊,天当被子地当炕。”

“缘分,咱俩有缘啊!很小的时候,爹希望我嫁给你,最终,你把我赢到手。德龙,这种方式,我爹心里一定很难受。”

“可我们俩……不正是他希望的吗?”徐德龙说。

“把我输给你他能甘心吗?你不了解我爹,他一辈子最在乎赌场输赢,终有一天他会回来找你赌的。”

“他骑骆驼去哪?”

“沿着我们当年那条逃亡的路,去俄罗斯。”徐秀云说。

“明天我们修地窨子,在这里等他回来。”他说,看出她放心不下爹,做女儿的嘛。

“恐怕一年两年回不来,公驼他骑走了,我们还呆在西大荒干什么。德龙,去亮子里镇吧。我有些钱,咱们做点小本买卖,再把淑慧接过来,咱仨一起过日子。德龙,抱紧我!

草垛顶相拥相抱的人影虫子一样蠕动。

亮子里镇街边摆着卦摊儿,一张桌子上面套着布蒙子,一只黄雀站在木棍上。布帘上写着:

问卜先知,断卦如神。

算命先生穿着长袍,戴顶瓜皮小帽,架副金丝眼镜。

一个穿旗袍“三寸金莲”女人刚离开卦摊,胳膊挎着包袱的丁淑慧到卦摊前:

“先生!”

“这位太太,你?”算命先生捋下胡须问道,“求财呀,还是问喜……”

“找我当家的。”丁淑慧说,“先生给掐算掐算!”

算命先生点着自己的手指,煞有介事:“坎……巽,川!你丈夫现在离水不远。”

“是河吗?在哪个方向?”

算命先生索取的目光从眼镜上边射出,丁淑慧理解那目光的含意,掏出一张奉票给他,说:“先生指点!

算命先生收了钱,又点戳起手指,声音很小煞有介事道:“一条宽不太宽,深不太深的河。哎,哎,你不出三日就能见到他,太太,找你丈夫往南走吧!”

“地瓜,顺甜杠面的地瓜热乎!烤地瓜的人吆喝道。

丁淑慧称了几斤地瓜包好,急匆匆赶路。

雾在肖尔沁河上慢慢飘散,蒲棒草上挂满水珠。丁淑慧裤腿被露水打湿,挽起来,她伫立河边喊:

“德龙!德龙!”

青蛙惊跳入水中,一只水鸟给惊飞。

找了一上午,没见徐德龙的人影。疲惫不堪的丁淑慧坐在河边啃凉地瓜,掬捧河水喝……接下去的几天,丁淑慧沿河岸寻找,不停地呼喊:“德——龙!德——龙!”

肖尔沁河流淌一百多里,丁淑慧用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走到头,她在三江口停住脚步,这里三河交汇一起流入海洋。

“德龙不能走这么远。”丁淑慧想,于是决定按原路返回,到亮子里镇去找。

丁淑慧夹着包袱踽踽独行街头,走向一个坐在马杌子上的“缝穷”女人,她身旁放一针线笸箩,里面装有鱼形状的木线板儿,顶针,锥子,剪子。

“瞅你做的啥活儿,拙老婆针儿……”一个店伙计模样的男人拿着一件米色马褂,气冲冲从丁淑慧身边走过,差点撞倒她,来到“缝穷”女人面前,质问道,“双码纥瘩钉歪到胯骨轴子上去了,还有这衣服里儿和面连着,请了亲家。”

“缝穷”女人急忙道:“咱这就给你重缝。”

“缝?”店伙计不信任地道,“你还不毁了我的褂子啊!”

“我替她缝。”丁淑慧一旁解围道。

“缝穷”女人很感激,让出自己的马杌子叫丁淑慧坐下,她割掉双码纥瘩,重新缝好,递给店伙计说:“看看哪儿还不相当?”

店伙计左看右看,挺满意道:“不大离儿(差不多),这才像人干的活儿。”

店伙计走远,“缝穷”女人拉住了丁淑慧的手道:“多亏这位大姐,我的针线活儿实在拿不出手,稀针大麻线的。可我男人瘫巴炕上好几年啦,实逼无奈,我出来缝缝穷,挣点儿钱。”

“真不容易埃”丁淑慧同情道,指指膝盖处,“蒿杆子刮坏啦,借针线用用。”

“缝穷”女人递过针线笸箩,仔细端相丁淑慧,说:“头些日子,你从这儿走过,面熟,你穿的绣云字卷儿鞋……是你自己做的吧!”

丁淑慧点点头道:“找我当家的。”

“找到了吗?”

“没有。”丁淑慧无望地说,“我找先生掐算过,他说……可我见到了河,没找到人。”

两个女人唠着唠距离就近了,“缝穷”女人问:“他是咋离开你的?”

“说来话长。”丁淑慧向“缝穷”女人讲述。

“哎呀,可巧喽!咱家跟前儿新开了个筐铺,听人朝掌柜的叫徐四爷。”

“是吗?他身边还有个同我年龄晃上晃下的女人?”

“对呀!咱去买过土篮,见过她,人长得挺俊的。”

“是他们!丁淑慧用牙齿嗑断线,喜出望外道。

“缝穷”女人引着丁淑慧来到一条热闹街,徐记筐铺挂着幌儿——木杆挑起三只形状不同的圆筐,筐底部系红色幌绸。店门匾额花头下有块字招牌:徐记筐铺。

丁淑慧径直走进敞开的店门。

徐秀云卖筐,看着买筐的男人在筐堆里挑选,并推荐道:“那榆条筐多结实,条儿粗细匀净……”

男人买了筐,付完钱出去。

“买筐?大姐!”徐秀云没认出丁淑慧,拿她当顾客。

丁淑慧直直地望徐秀云。

徐秀云迅疾瞧自己衣衫,不知哪里出了错儿。

“秀云,你们让我好找哇!丁淑慧几分埋怨、几分委屈地说。

“啊!淑慧姐!”徐秀云看清来人,惊呼道。

两个女人拥抱在一起,悲喜交加。

筐铺的里间是铺对面炕,南炕上挨排铺两双被褥。

晚上,徐秀云给丁淑慧铺被,她将自己的被褥放在北炕上,说:“天不早了,大姐,你们早点歇吧。”

丁淑慧明白徐秀云用意,未加反对,说:“北炕烧了吗?你可别睡凉炕啊。”

徐德龙望着两个女人,她们之间如此融洽,秀云又是如此高姿态,令一个男人感动。置换一下,是一个女人面对两个男人,大概要你死我活,决斗什么的。

“昨天打的筐底,今晚我把它编完。”徐秀云找了一个借口离开里屋,她躲开啦。

外间,徐秀云点盏保险灯,朝上捻灯芯,屋子顿时明亮起来。然后坐在筐底上编筐,编一只大抬筐,柳条柔软在她手中,蛇一样穿梭……是夜,徐秀云睡在长方形抬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