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哥哥一样,勇敢地承认错误,以求得心灵的安慰。”郑锋义无反顾的态度,竟令自己有些感动。他说:“兴许,有人会说,不就是搞点名堂,给欧阳秋童颜色看看嘛,又没有造成重大人身伤亡的恶劣后果,有必要专门去联合调査组主动承认错误吗。我不这么想,虽说不像杀人放火,弄出命案来那么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但我是一名人民警察,其事件的性质非同一般,这和有意残害百姓没有多少区别!仅仅是程度不同罢了。”他忽然将目光遥视远方,思绪像波涛一样汹涌澎湃。一会儿,脸上泛起怒容,又说:“我干公安的年数也不少了,亲历过不少假公济私,公报私仇的案子;也亲眼目睹过因制造冤情,害得人家生命残缺或者家破人亡……虽不是我亲自所为,但每一次在我心灵深处形成的震撼,足以让我转侧不安。时间长了,经历的事情多了,免不了有时也会麻木起来,甚至发展到随波逐流,顺水推舟,以至于弄出欧阳秋童事件来。唉!”
“都怪哥当时鬼迷心窍啊!”郑锐痛楚难耐,说恨不得将自己暴打一顿。稍稍平静了,又说:“我想好了,只要回心向善,咱哥俩都会有做个好人的那一天啊!”
“哥郑锋稍微迟疑了片刻,还是开了口:“我来联合调查组,一方面是检举揭发自己的不良行为,另一方面是想给他们提供些参考,或许会对系统破解欧阳秋童的案件有帮助的。这两天,我在提审王灵骏的过程中,虽说那小子狡猾抵赖,死不认账,在强大的攻势面前,他最终还是承认了参与杀害单芳芳的事实,也交待了同案犯的基本特征,局里已经向全国各地发出了通缉令。有各地公安系统的配合,那两个嫌疑犯躲不了多久的。只是王灵駿那小子至今不说为什么要杀害单芳芳。追得紧了,他就装狗熊撒泼耍赖。你再问得急了,他就张着大嘴嚎,姐呀,快来救救我啊!就这么嚎个不停。不过,他倒招供了一些与杀人案无关的重大经济问题。作为一名警察,刑侦队长,我有责任不泄露秘密,而只能向有关方面提供真实情况。现在,我还是侦破单芳芳案件的负责人嘛。所以,必须遵守职业道德。”
郑锋再清楚不过了,待会儿要向联合调査组反映的重要情况中,就有直接涉及到省人民医院药剂科的重大经济问题。他的心抽搐了一下,情不自禁地低唤一声:“哥!”兄弟俩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老药剂”从联合调査组那扇门走出来了,脸是涨红涨红的,像是同几个朋友刚刚吆五喝六地划拳猜枚喝了酒,还没有从酒桌上的亢奋中脱离出来,仍有一种摩拳擦掌的余热,也有一种走麦城的失落,双脚是迈着外八字,一下一下蹭着地皮过来的。走近时,他用疑惑的目光瞅了一眼郑锋,而郑锋仅仅给“老药剂”一个礼貌的微笑,便向那扇门走去。
像是事先有过约定,院党委书记姜海峰和钟国庆是一同来的。当他俩要穿过大厅欲上二楼时,四双眼睛不期而遇。“老药剂”抢先说:“姜书记,这回我‘老药剂’可是最听党的话,党叫干啥,我就干啥。连联合调查组的人都说我态度诚恳,反映问题思路清晰,而且提供的材料很有价值。”他干笑了一下,又说:“唉,我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临老临老,怎么净干些自己抽自己嘴巴子的事呢?真是个老糊涂,老混球啊!”说着,还真的抽自己两巴掌。
姜海峰连忙拉住“老药剂”的手,说让他别激动,说他能够走出今天这一步,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又说:“老同志啊,我还得谢谢你呢,不然,弄出冤假错案来,我这个院党委书记恐怕只能回家卖红薯喽。”
“老药剂”一脸惭愧地说:“快别说谢我了,我这老脸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啊。你说,我做这叫什么事嘛!”他懊恼得直摇头跺脚。姜海峰又说了些宽慰“老药剂”的话,说让他早点回家休息吧。“老药剂”临走又握住了姜海峰的手,连声说:“谢谢,是您点亮了我心中那盏迷路的灯啊!不然,到死还执迷不悟的话,连我们家那些老祖宗也不会收留我这个财迷心窍的恶鬼魂的。人哪,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千万别做伤天害理的事啊!否则,最终将死无葬身之地呀!”这回,“老药剂”
留给人们的是惘然若失的背影。
郑锐想紧随“老药剂”离开,被姜海峰叫住了。郑锐停住脚步,却没有立即转过身来,稍停了一两秒钟,才转身向姜海峰走来。几乎同时,姜海峰和钟国庆都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音来。三个人相对站着,足足又愣了几秒钟,姜海峰说:“郑锐,我知道,难为你了。晓云跟我讲了你的情况,像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往下的事情,你好自为之吧。”郑锐点了点头。而钟国庆主动跟郑锐握了握手,说一个走了错路的男人,当他选择是否调转船头的时候,这个过程是复杂的,是痛苦的,是让人跟自己的灵魂对话的,也是需要足够的勇气的。
郑锐拉开门出去了。他那双沉静的眼睛凝视前方。
钟国庆说他又整理了一份内参,想在适当的时间通过新华社向全国转发,让人们从欧阳秋童案件中受些启迪。姜海峰说好。发觉联合调査组的负责人朝这边走来,姜海峰连忙迎过去,互相握手问好。
负责人是位女性,姓祁,叫诗雨,大约四十四五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白皙的肌肤饱满丰盈,眼睛明亮而和善,穿着传统而不呆板。她讲着一口苏州普通话,柔柔美美的,悦耳动听。估计再血腥的词汇从她的口中讲出时,都会减少几分恐怖的。她先客客气气的说:“姜书记,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其实,跟她相约的只有姜海峰一人,当她看到钟国庆也在场时,出于礼貌,便把“你”扩展成“你们”。
“哪里,哪里。”姜海峰也客客气气的说:“我们也是刚到的。知道那边正忙着呢,也就没有打搅你们。喚,我这里搞到了一些比较有价值的东西,想当面交给你们。”说着,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材料,都是他安排手下想方设法取到的一些证据,他认为是可以证明欧阳秋童是冤枉的,但他没有这样讲,只是说:“希望得到您的重视。这些东西估计会让你们感兴趣的。”
祁诗雨没有当面将材料一一浏览,而是对折一叠,说她回头详详细细的跟其他情况对照对照,以便更准确地把握事情的实质。钟国庆跟祁诗雨不大熟悉,也不敢贸然多说什么,仅仅试探性的问一句:“欧阳秋童的情况,应该很快就有转机了吧?”祁诗雨微微一笑,什么话也没说,就分别跟钟国庆和姜海峰握了握手,可以感觉到她这次握手的力量非同寻常。
祁诗雨拿着材料又往那扇门走去,像是一股温暖如春的风,又像是一团扑朔迷离的雾。
第二天凌晨三点,廖天伦接这个电话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便将他击倒在沙发上!电话听筒摔落在半空中,不停地晃悠晃悠。阿彩一脸迷茫,拿起听筒“喂!喂!”了几声,没人说话,只有嘟嘟的声音。阿彩一下子慌了,挨个拍廖大龙和廖大勇兄弟的门,完了又跑到三楼大叫:“晓云姑,快起来呀!”于是全被叫醒了,问阿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彩急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指着面色苍白的廖天伦。大家都以为是父亲心脏病犯了,忙着倒水找药。王灵丫把速效救心丸拿过来:“爸,您赶快含上吧。”廖天伦面如死灰,没有丝毫表情。廖晓云从王灵丫手中接过药,贴着父亲的脸说:“老爸,是不是心脏不舒服啊?这个药挺好的,您还是含上吧。”廖天伦依然毫无表情,一会儿,眼看着他脸上的肌肉往下拉扯,嘴角已呈八字型。
廖大龙突然意识到是电话惹的麻烦,就问:“阿彩,刚才是谁打来的电话?”阿彩说她也搞不清楚,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电话铃响就赶紧跑过来接,电话里就说必须叫廖书记接听,她就把爷爷给喊起来了。谁知,他只听到爷爷“嗯啊”了两声,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老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廖大勇问。
廖天伦眨了眨眼睛,依然保持嘴角八字型状态,不言不语。
“爸,到底怎么回事嘛。”廖晓云急得直搓手心。
这时,廖天伦那双干涩的眼窝里淌下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到唇边时,他抬手抹了一把,拉住女儿晓云的手,嘴角颤抖了两下,悲不自胜地说:“你们的妈妈突发脑溢血,已经走了……”他怆然涕下。
顿时,廖家老小哭作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