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晓云下了夜班,脱去白大褂往衣橱里随意一放,一个长长的哈欠伴随着困倦使她浑身塌了架儿,软绵绵的,直想把胳膊腿平摊在床上,美美的睡上一觉。不行!欧阳秋童那无辜受屈的样子,此时此刻似乎就和她面对面,脸贴脸的,心里一阵发堵。她出了值班室,径直朝办公楼走去。一阵寒风袭来,才意识到进人了雪地冰天的季节,她那黑色的大衣和白色围巾无力抵挡袭来的寒气,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北风吼叫着,扬起漫天雪花,透着它肆虐的习性。但她坚信:欧阳秋童的案子离冰雪融化的日子应该不会太远的。
廖晓云从刘阿姨那里获取了铁证,立即交给了院党委书记姜海峰,说她憋足了劲要将二嫂王灵丫尽快送上审判台。姜海峰说,容他考虑考虑。
在纷繁复杂的情况下,姜海峰凭借部队多年领导工作经验判断,这件事非同小可!他一方面要紧密团结党委一班人,继续抓紧抓好医院各项工作,充分依靠中层中坚力量和广大职工,自觉抵制行业不正之风,保护治理整顿、纠正行业不正之,风的成果;一方面在条件没有完全成熟的情况下,丝毫不能泄露有关王灵丫涉嫌重大犯罪的秘密,所以,他只能暂时扛着。他写给省卫生厅党委的工作汇报中,只谈班子成员团结一致,各项工作全面推进,广大干部职工增强了自觉抵制行业不正之风的免疫力,医疗纠纷降低了发生率,门诊量增多,床位使用提高,周转率加快,实现了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双丰收,逐渐形成良好的医德医风新风尚。退赃款赃物,写检查,立保证,也已成为大部分有以医谋私行为人员的自觉行动。但班子成员王灵丫涉嫌重大问题,只字未提。他决定就已掌握的情况,适当的时候,亲自面见厅党委书记梁增福。这就是他整整一夜未眠的思考结果。
廖晓云叩开姜书记办公室,一股呛人的烟雾扑面而来。姜海峰歉意地笑着说:“我正准备开窗对流,更换清新空气呢,没想到你今儿个来得这么早啊。”说着,他已经把窗户打开。廖晓云说她是夜班,问姜书记是不是也一夜没有回家。姜海峰端起烟灰缸准备倒掉里面满满的烟蒂:“你看见了吧,这就是我一夜的功劳。”他把烟蒂倒在垃圾桶里,又顺便将烟灰缸洗干净,若有所思地说:“要是欧阳院长在的话,一定又要批评我不注意身体健康了。唉,好人哪!”他一边冷水洗脸,一边说:“你不来催,我也不会放松一点对欧阳院长案子的关注。昨天夜里,我反复分析已经掌握的情况,可以推断是王灵丫,也就是你二嫂一步步将你大嫂欧阳院长推进了火坑。现在,要想完全彻底弄清内幕,还有一定的难度。比如,说你大嫂有经济问题,吃回扣,拿好处费,是有人证的。要想推翻这些东西,就必须证明其所谓的证人证词都是骗局,是戏弄法律尊严的丑恶行径。这正是难度所在啊!再者,说你大嫂渎职,就更难推翻药物中毒这个事实。好在药物中毒没有造成引起重大伤亡。”他一声长叹,接着讲:“要说,既然要追究渎职罪,应当首先追究我这个党委书记的。但事实不是这样。情况复杂啊!”
“那,我们就先拿已经掌握的材料,以诽谤他人罪为名,向法院提出起诉。这样是不是可以给王灵丫点颜色看看?说不定一受惊吓,她会原形毕露,到时候,用不着我们劳心费神,她自己就会将其罪恶招供的。”廖晓云是怎么也按捺不住因着急而在心中鼓荡起来的火苗讲这番话的。
“不妥。”姜海峰摇了摇头:“王灵丫罪行的复杂程度不是靠刺激她一下,就会让她全盘托出的。她的个性,你应该比我了解得更透彻。现在,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但我还是老观点,不弄是不弄,一旦要彻底清查,就得让她永无翻身之力。”姜海峰的话,让廖晓云的思路更清晰起来。她说:“我也会有办法的很自然的想到了郑锐,于是她说有事先走一步。
廖晓云前脚走,王灵丫后脚便进来了。她神采依旧,穿戴考究,得体的宝石蓝套裙和同一色系的长筒靴将她的身段衬托得亭亭玉立,略施粉黛的容颜曼颊皓齿,一条海蓝色的丝巾裹着粉白的脖颈,在偏离下巴约两寸靠近肩膀的地方,将丝巾打了一个漂亮的结,越发显得女性的媚魅无穷。别说不知情者,就是知道她的同胞弟弟王灵骏因涉嫌一桩杀人案而被公安局弄走的人,也从她的脸上读不到任何惊恐和不安。她坦然到甚至使人怀疑她的弟弟是被人冤枉的,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医院正常工作。至于那些为鬼为蜮的行径,就更与她毫不相干了。她是受人尊敬的天使,受人敬重的领导。
“噢,王院长来了。我正说要找你呢。”姜海峰说这话时,其实还没有想出要找她来的理由,只是让自己多一份掩饰,少一份馗尬,适应角色的转换。王灵丫大大方方地往姜海峰对面一坐,摆出一副商议重大问题的派头,打开文件夹,用修长而光滑的手指捏出其中几页稿纸摊在桌上。她礼貌地看了看姜海峰,又将眼神收回到稿纸上,轻声细语:“昨天夜里,我没有休息好,反复考虑一个问题:我们医院是全省医疗卫生系统老大哥单位,怎么能够在即将召开的全系统治理整顿抵制行业不正之风总结表彰大会上,显示我们职工队伍的高素质,领导班子的整体水平,以及独特的医院形象优势,应当是这次大会典型发言的基本点,也是我们要做典型发言的主导思想。”她莞尔一笑??“我不知道这样考虑问题合不合姜书记的要求?如果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姜书记多多指教。毕竟我走上院领导的时间有限,没有经验,就请姜书记多多提携我这个新手吧。”“很好。”姜海峰在听王灵丫侃侃而谈的时候,一直在揆情度理。在这个非常时期,不能让王灵丫看出一点点破绽,才可能尽快将她绳之以法。他虽然对王灵丫义愤填胸,但还必须得谈笑自若,以不乱大计。于是姜海峰说:“王院长的领导才能完全可见一斑呐。考虑问题高屋建瓶,连我这个当了十几年领导干部的老军人都不得不佩服啊!你让我想起了斯大林先生的一句话:职位不能给人以智慧。要说指教的话,在很多方面你可是比我强得多啊!”
气氛似乎融洽了许多。姜海峰的谈吐自然平常,而王灵丫的笑容更美更动人:“承蒙姜书记夸奖,您才真正是我们医院才大心细,有腹中兵甲的大领导,不仅可以挥戈返日,而且能至圣至明,鬼神莫测。谁要是对您不佩服不服气,那可真叫有眼无珠啊。”话虽是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讲出来的,其内容不免让姜海峰心中一惊:莫非王灵丫已觉察到风吹草动?要真是这样也无妨,无非多了一些被动成分罢了。即便她有拔山扛鼎之力,也不可能扭转乾坤。
然而,王灵丫之所以话里带剌,是小瞧姜海峰的意思:你整天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地搞治理整顿,纠正行业不正之风,搜集黑材料想弄事,可弄来弄去不就是那点陈谷子烂芝麻,退赃的,写检查的,立保证的,不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嘛。想跟我较量?我看你还不够跟我过招的资格吧。王灵丫不免有些得意。于是,她那纤细如玉的手指又捏起了稿纸,说想让姜书记看看她昨天连夜列出的发言思路基本框架,又说如果姜书记有什么新的建议和想法,她都会一一加进去,毕竟是要代表医院的嘛。
姜海峰接过那几页稿纸,认认真真的看了两遍,说:“不错!整体脉络清晰,主题思想鲜明,举例说明典型可信,具体做法很有独特性。如果按照你的这个思路再做一些精细的加工润色,语言风格能再朴实亲切一些,这就是一篇极富感染力和感召力的演讲材料,一定会产生轰动效果的。我相信,这种效果无疑会对树立我们医院的良好形象增色添辉啊!”他把稿纸递给了王灵丫,又说:“你真行啊!”就在王灵丫接过稿纸时,他看到了她的得意,也看到了她的诡谲。心里说:说不定等不到你粉墨登场,踏上演讲席的那一天,你就去了你该去的地方。
王灵丫正准备离开,钟国庆把电话打进来了。电话的扬声劲太大,姜海峰急忙用手堵住话筒,问王灵丫还有没有别的事。王灵丫说没有,便拿着她的东西出去了。姜海峰松开了握住话筒的手,就听见钟国庆在电话里说:“肯定那个天使与魔鬼的结合体又去找你汇报重大事情了吧。你不讲,我已经感觉到你的警惕劲了。老兄啊,要学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能保持安然如故,不露声色。不然,你怎么和谲诈多端的狐狸周旋呢。”姜海峰就问他在哪里。钟国庆说在检察院,又说事办得比较顺利。姜海峰不等他讲完,心急如火说:“行了,你还是快过来吧。”
钟国庆这几天忙着写内参,以《法制日报》一个资深记者的独特视角和敏锐洞察力,决心把省人民医院存在的问题彻底搞清,以便引起省委省政府领导高度重视,促使全省最权威的省人民医院尽快摆脱困境,走向良性发展轨道,也好尽快将欧阳秋童的案子有个实事求是的说法,把真正罪人绳之以法。虽说最终肯定是邪不压正,可欧阳秋童受罪也受得太冤枉了吧。假如渎职罪定论之后,据法院讲,至少要服刑一年零六个月。这就意味着开除公职,开除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必将成为一个无职业无党派的无业游民,太残酷了吧!再加上那些一时半会不能完全说清道明的经济问题,似乎阶下囚的日子就要朝着欧阳秋童走来。
钟国庆下了电梯是一路小跑到姜海峰办公室的。他好像刚从沙漠里出来三天没见过水,二话不说,端起杯子咕咕咚终来了个底见空。姜海峰连忙问事情办得怎么样?钟国庆喘了口气,说:“看样子有戏,而且是好戏。我已经将你给我的那些致命的东西,当面呈给有关领导,他们很慎重,态度也很积极。特别强调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是神圣的,也是公正的。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真正的罪犯。尽管讲得很原则,也很笼统,但凭我跟他们打了多年交道,对他们还是比较了解。秉公执法,秉公断案,毕竟是公检法司共同遵循的原则,正直正派的执法人员也毕竟是这一支队伍的主力军。那些搞名堂的人情案,糊涂案,问题案,虽说短时间内尚不能完全杜绝,但正义终究战胜邪恶,是客观规律的必然结果。”他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又说:“只是这个过程代价太大了啊!”“更致命的东西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当中。”姜海峰轻蔑地一笑,又是一笑,说了他刚才和王灵丫面对面较量的那一幕:“我这叫斗争中长见识,较量中长才干。我倒要看看这只狐狸到底狡猾到什么程度。”忽然眉头一皱,问道:“你不是说建议公检法司组成联合调查组,重新审理欧阳院长的案子嘛,有关领导采纳你的建议吗?”
“我说的好戏正是指这个。”钟国庆把眼镜摘下来,擦干净上面的雾气。一边擦,一边说:“不用我建议,他们已经初步断定欧阳院长的案子人为因素太多,疑点太多。明确表示,问题一定会弄清楚的。向上级有关领导请示以后,很可能由省政法委牵头,成立联合调查组,破解这里边的盘根错节。”他右手捏着一条镜腿,在左手的手心里轻轻敲了两下,这才将眼镜重新戴好,又说:“至于最后谁进牢房,我相信不应该是秋童。
果然,钟国庆提交给省委省政府领导的内参,引起高度重视。主管政法的省委副书记亲自召见省政法委书记,要求慎重、妥善、彻底搞清省人民医院存在的问题,提出处理意见,立即上报省委。
第五天一早,恰好是星期一。由公检法、纪检委等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以调査核实欧阳秋童渎职情况为名,悄悄地开始工作。办公地点设在医院招待所三楼东头小会议室,成员全是新面孔。看阵势,看作风,都和前两次迥然不同。
王灵丫凭直觉倍感大事不妙!欧阳秋童渎职论罪,已成定局,怎么半晌不夜的又来搞什么渎职情况调査呢?难道那些足够的证据不足以证明她的罪行吗?看来,其背后一定另有文章。王灵丫是够聪明的,她推测的没错,联合调査真正的目的并非仅仅了解欧阳秋童是否渎职,而是要弄清楚将欧阳秋童立案待审的来龙去脉。这案件背后的故事是如何演绎出来的?一连串的罪名又是依据什么定论的?到底是何许人也通同作弊,贼喊捉贼,诬陷好人,以身试法。
这时,阿彩拎着浇花的水桶从厨房出来,一眼看见王灵丫站在客厅电话机旁发愣,转身又往厨房钻,被王灵丫叫住了,两人心里都一咯噔。阿彩本不想跟王灵丫单独相处的,生怕哪句话哪个神态不对头,露出马脚,那就坏了大事。打字店里那几份底稿被糜晓云拿走了,要是被王灵丫闻到一点点的风吹草动,搞不准会制造出什么样的危险呢。“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对方提供注意自己的机会。”这是廖晓云亲口交待阿彩注意的。谁知,还是得单独面对。王灵丫隐隐约约觉得阿彩似乎在有意躲避她,就问:“阿彩,忙什么呢?忙得连跟灵姨说会儿话的时间都没有了?”也许真是人急智生,当王灵丫那双逼人的眼神投过来时,阿彩反倒镇定自若地应对如流。说正想浇花,忽然想起炉灶上温有水,再干别的不放心,不然一忙活别的,水开了把炉子浇灭都不一定晓得,蛮危险的。虽说阿彩讲这些话心里直扑腾,但还是应付得不错,不由得松了口气。正巧炉子上的水开了,阿彩一直背对着王灵丫忙活起来。
王灵丫微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双手抱着膀子又靠在电话机旁的沙发上。一时觉得自己挺好笑,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竟连最可靠的阿彩也怀疑,难道还有谁能信任呢?在她看来,阿彩可比单芳芳强得太多了。阿彩心里能够装得住事,而且嘴巴严实,不该讲的一句也不会讲,不该问的也一句不会问。她就喜欢阿彩这一点。单芳芳吃亏就亏在心里装不住事,动辄神经紧张,精神错乱,胡说乱讲,好了吧?自己把自己的小命给丢掉了,怪怨不得任何人。尽管她这么想,可弟弟王灵骏毕竟被公安局抓走了,到底弟弟能装得住多少事?她心里七上八下。但有一点她似乎胸中有数,她的弟弟或许至死也不会将她这个亲姐姐出卖的。
郑锐就不同了。
关键是王灵丫与郑锐的感情发生裂变,自然对郑锐不放心!以至于郑锐的名字刚刚跳进脑海,她便惶惶不安起来。她像男人一样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脑筋转来转去,到底还是决定跟郑锐联系上,也许能在郑锐那里寻求到一丝安宁。如果不联系,起码连郑锐的态度有没有变化都搞不准,不是更被动嘛。于是王灵丫拿起电话,通过中文传呼台给郑锐发去一条短信,意思是她遇到了难题,想跟郑锐聊聊,求得他的帮助,特请郑锐在百忙中给她回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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