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海峰办公室老样子,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雾,写字台上摊着厚厚一摞材料。见王灵丫进来,他下意识地把材料翻扣个底朝天,边说客套话,边起身给她倒水。王灵丫接过水杯,故意把眼神锁定在那一摞材料上,似乎漤不经心地说:“姜书记是在审阅纠风治理的情况汇报吧,我来也是想跟你谈这事。”说罢,把眼神收回来,盯着姜海峰说:“虽说我在医院工作时间比你长,可我一直局限在护理岗位上,接触面窄,情况了解不全面。不像你当党委书记的,一扎摊就是指挥全局,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啊!”
“你把话说得太大了。”姜海峰微锁着双眉:“我只不过初来乍到,情况还没有吃透,就已经把头顶碰出了几个包啊。以后恐怕还得靠你多提个醒,不然,到碰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就悔之晚矣!”
王灵丫笑得很纯也很甜:“我们俩头一回谈话就以这种方式开场,是不是有点不大对头啊。其实,我一直很尊重你,有魄力,有办法,有正义感,也有成熟男人的稳健与老辣,生就一副当官的派头。”
“承蒙你抬举。”姜海峰又续了支烟:“你不会是单单来夸我的吧。”
“当然不是。”王灵丫又瞟了一眼那摞材料,表情多了些严肃,但语调依然平和:“我是院班子里一名新兵,要想做好具体工作,还需要您的具体支持。您知道的,护理工作对我来讲属于轻车熟路,得心应手,但纠风治理就显得担子沉重了些。当然,既然领导上信任我,还有您的大力支持,应该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她观察姜海峰的表情,发现始终没有变化,心说: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稍作沉默,姜海峰说:“咱院的纠风治理,尤其是纠正医药购销中不正之风,从一开始就是欧阳秋童副院长一手抓的,要讲掌握情况当然是她。她现在有事了,还弄不清哪天才有结论呢。所以,就像战场上缺了指挥官一样,难免损失惨重啊!”他心里明白,一些重要线索和重要证据不能暴露,里边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欧阳秋童一波三折获取的第一手资料任何人也不能窃取。他相信要不了多久,欧阳秋童的问题就会有说法。到那时,那些真正损公肥私的蛀虫一个也不能放过。想到这儿,他把烟蒂掐灭了,捻成了碎末。
“我知道,”王灵丫把不知何时翘起的二郎腿放了下来:
“就目前来讲,在您心里的头等大事,一定是纠风治理任务压得您喘不过气来。一来呢,厅领导肯定有指示,任务不完成不行,不扎实也不行;二来呢,承担这项任务的秋童院长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了。您肯定犯愁。换我搁到您的位置上,说不定我比您还愁。可话又说回来,光愁有什么用呢?得想解决问题的办法。您说是吧?”
姜海峰正盘算着怎么把那些重要材料保护起来,以不至于泄密。他索性起身把材料装进了铁皮柜子,还特意把号码锁也锁上了,这才回过头来:“怎么解决,你有好办法吗?”
“我只是跟您商量嘛。”王灵丫显得安详恭敬,心平气和:“纠风治理搞得是否扎实,是否到位,决定着我们医院重塑什么样的形象,也是检验院领导班子集体智慧与能力的最好表现平台。可以说,全院职工都在拭目以待,我们何不乘风破浪,把最后的问题统统拿下呢?”
“怎么拿?”姜海峰问。
“当然听您的啊。”王灵丫有些心急:“根据现有掌握的重要线索为突破口,然后全线出击,该处理的处理,该移交的移交。这不是秋童院长在大会上讲过的嘛。”她的目光里饱含着信誓旦旦,而内心深处恨不得立即把那些重要材料化为灰烬。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平安,她的弟弟才有可能平安,还有那个冤家郑锐也才有可能平安。她不由得瞥了一眼那个铁皮柜子。
“难就难在我们都不掌握第一手资料啊。”姜海峰搪塞说:“我看这样吧,回头我跟厅里汇报一下我们医院现在的实际情况,纠风治理的处理暂缓一段时间,先维持正常工作。你呢,就先熟悉熟悉情况好了。”
这时,厅梁增福书记来了。
“我这个不速之客不请自到,你们不会不欢迎吧?”梁书记爽声亮嗓,走路带起一阵风。
“哪里,哪里,我们似乎有一种预感,就觉得您一定会大驾光临。”王灵丫说这话时,心里是有底的。
“喚?光知道这位新女院长工作上非常能干,还不知道也会有特异功能。”梁书记把黑色风衣脱下,露出了乳白色暗条衬衫,人显得清爽利落。王灵丫帮他把衣服挂在姜海峰旁边的衣帽架上,又忙着沏茶泡水。梁书记说:“别忙活了,我拣稠的给你们榜携,还要去省委组织部汇报工作呢。”他问:“姜书记啊,说说看,你这个院党委书记现在主要抓哪几件大事?你就拣关键的说吧。”
姜海峰先说队伍建设,组织建设,又说重点是党风和廉政建设。还说:“梁书记,我们正准备跟您汇报呢,现在医院情况特殊,秋童院长的案子还暂时没有定论,纠风治理也只有她掌握全面可靠的第一手资料。鉴于客观原因,这项工作我们能不能往后推一推?”
“我就知道你会提这个问题。”梁书记一脸严肃:“全系统就数你们医院落后,就数你们医院是非事件多,还是数你们医院情况最复杂。但工作不能因为情况复杂就不往下搞了,该怎么办还得继续下去,不能让全系统就等你们一家吧?秋童院长不在,不能作为纠风治理不往下搞的理由。现在不是已经给你们医院及时充实新的力量了嘛,既然明确王院长暂时接替秋童院长这方面的工作,就应该放心大胆地给她压担子。纠风治理就让她挑大梁,给她个机会,也好让她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领导能力嘛。干部能力都是在干中培养起来的,你不给她压担子,她什么时候能够成熟起来啊。”
“好吧,按梁书记的意见办。”姜海峰斜眼看了一眼王灵丫,心里说:宁可暂时草草收兵,也不能把真实情况暴露给最大嫌疑人的。
“王院长,”梁书记说:“前两天我跟你婆婆明处长闲聊,她可是对你偏爱有加啊。看来你可是家里家外一把好手,廖家娶了你这么个好媳妇是福啊!”
王灵丫腼腼腆腆的笑了,好像一个乖巧的淑女:“仰仗梁书记多关照。”
姜海峰从卫生间回来了。梁书记说让他多支持王灵丫工作,还说省委领导都很器重她,夸她是难得的德才兼备型人才,医院更要使用好人才嘛。他看了一下表,说还可以再谈十分钟:“这两天中组部领导来咱省考查组织工作的一些先进做法,很可能会下基层摸情况。其中一位是卫生部调过去的,我估计他会首先选择医疗卫生口,你们医院恐怕跑不掉。要好好准备准备,做到胸中有数。”
岂料,王灵丫倒抢先列数了党的组织工作在基层的必要性,在板在眼。不仅梁增福佩服得直点头,就连姜海峰心里也说:这个女人的确不简单。
上午刚上班,专线电话响了。武秘书拿起电话,对方说一定要廖书记亲自接听。廖天伦接过电话一听是中纪委的那位战友刘赞,便问什么事?刘赞说知道中组部来检查工作,就没有贸然打搅,问老战友现在有没有空,想就有些问题当面谈谈。廖天伦说可以。
刘赞来了,与廖天伦握手的动作是沉重的,是双手相握的那种。
武秘书离开的刹那间,已预感到刘赞这回来跟自己有关。瞬间判断:一定是张志林招供了!禁不住腿脚有些发抖发软,心里直骂张志林野心太大,过河拆桥。这可怎么办呢?是收了张志林的钞票,可都是为了深爱的姑娘廖晓云啊!若不是她对他的才华不屑一顾,他能想到多弄钱买她的爱吗?可她并不领情啊!这是何苦呢?!马上从乱如麻的思绪中抽出一根线来,死不认账,鬼都没招。于是,有些微驼的背部挺直了。回头一望,廖书记的办公室大门紧闭,心里又慌乱起来。
廖天伦说自己一向党性强作风正,没有做过愧对党愧对组织的事。问到底是什么问题惊动了中纪委?
刘赞说:“老战友哇,你是咱中纪委在全国树立的廉政模范之一,对你的品格我们是了解的。最近,我一直负责处理你们那位副省长受贿索贿的案子,你不会忘了上次咱俩谈话的内容吧。”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材料,又说:“张志林一开始还真顽固,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天天两眼一闭,装聋作哑对迷,什么都不说。要么说了又翻供,反反复复搞了多少回,他显然故意装赖。突然有一天,他自己要求说。这小子记忆力真好,哪年哪月哪日,在什么地方,他收了谁多少钱,为啥收;哪年哪月哪日,给谁送了多少钱,为啥送。一清二楚。”他突然停住了话题,站起来走到廖天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重叹一声:“张志林的问题涉及面够大了,老战友恐怕也要受连累了呀!当然不是你本人的问题,而是你的爱人和你的秘书。如果实事成立,都脱不了干系啊。因此,我们书记对此非常重视,一是考虑到张志林所讲的分量,同时也考虑到你在全国的影响,特别批复慎重处理此事。当然喽,慎重处理不等于不处理。”
廖天伦心里跟锅开了似的翻滚不停。
他感到震惊!某种程度上,他过于信任风雨同舟了大半辈子的爱人,也过于欣赏武秘书这个人,以至于忽略了应该警惕的东西。一阵沉默之后,他说:“如果情况属实,我这个市委副书记失职啊!管好自己,管好家庭,管好身边人,最基本的东西我都做不好,真是愧对党,愧对组织,愧对人民哪!”他痛苦地摇了摇头:“虽然说明如镜是我的爱人,武迪生是我身边最可靠的人。但是,党纪国法是神圣的,绝不允许徇私情,袒护包庇……我是党的领导干部,深明大义,我会积极配合你们调査落实的。”说罢,他紧咬牙关,一手撑住下垂的头。
随即,在边外等候的有关人员把武迪生带走“双规”了;另一路人员在刘赞与廖天伦谈话时,也已经把明如镜带走“双规”了。
顿时,市委大院一片哗然!省会上下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