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家里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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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不见得。”廖晓云到底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她说:“我这个人爱要爱得深,恨要恨个够。就冲着我们俩这层关系,要么手牵手走完人生路,百年好合,永结同心。要么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形同陌路,不再往来。成不了夫妻,也同样成不了朋友。我们两个之间问题的关键在于人生观不同,追求和奋斗的目标不同,对生活的态度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这几个不同,就决定了我们很难有共同生活的基础。”

“是嘛,我可以改的。”武秘书略显下沉的心脏又被猛地提升起来。他说:“其实,我给你买名牌服装也好,买高档首饰也罢,并非我的初衷。只是因为你对我忽冷忽热的,使我不知所措,才媚俗随大流,学着别人讨姑娘欢心的样子来做的。你不喜欢,我永不再做。你喜欢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了。但有一点请你相信,我们俩若能长相守共白头,我绝对有能力有实力让你享尽富贵荣华,生活上不会受半点罪。真心诚意地希望你能给我机会。只要你给我机会!”他把“有能力有实力”和“富贵荣华”作为重音词,在语速和语气上进行了强调。

廖晓云默不作声。武秘书说:“你沉默就意味着给我机会了吧。”廖晓云浅浅的一笑,便问:“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说罢,起身就走。武秘书为之一愣,连忙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纸条,塞到廖晓云手里,说让她一定看看。廖晓云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打开,上面是一段文绉绉的话:

曰夜思君不见君幻化为长夜枕梦燃烧生命,借来圣西门的空想,拿来柏拉图的恋爱,那是:了无印痕的云,绝无涟漪的湖。呜呼!成全了一个孤独英雄。悲哉!哀哉!

看罢,廖晓云哑然失笑。

早晨,离上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一位妇人便一脸焦急地等候在欧阳秋童的办公室门口。一同来的还有四五位秘书或干事模样的年轻人。欧阳秋童一出现,不等贵妇人开口,其中一位像是秘书的人忙介绍说:“这是边县长的夫人。”又说边县长如何如何好,现在病了,点着名要请欧阳院长去看看。说着,就想将一个装有钞票的信封硬塞给欧阳秋童。欧阳秋童非常生气他说:“别给我来这一套,我不认这个。看病就看病,绕那么大圈子干嘛。是不是边县长,我都一样看病。”说着就往病房走。她就是这样,在她眼里病人是平等的,一视同仁,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是因为谁有权势,谁的职位高,她就会拿出更高的水平治病,对所有的病人都一样,一律视为亲人,所以,每一例手术都是最精心的。她最讨厌谁在她面前卖弄权势。

直到边县长的心脏搭桥手术顺利成功,边夫人才满含热泪拉住欧阳秋童的手,说了句:“医生们都像你这样,干板直正,该有多好啊!”听了她的话,欧阳秋童的笑是苦涩的,是疲惫的。

医院纠风治理,纠正医药购销中不正之风的进度与事先设计的迅雷不及掩耳地抵背扼喉战略战术,客观上造成了相当的距离。所以必须重新行兵布阵,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对付那股吃里扒外,里应外合的暗流。欧阳秋童说这样更切合实际,更能避免因头脑过热造成的漏洞。院党委书记姜海峰称赞她考虑问题像是一个成熟的领导,令人佩服。事物的两面性,总能被她把握住有利的一面,从而有利于工作的开展。进可以攻,退可以守。

欧阳秋童的笑容是凄然的。她说:“你别夸我了,你最清楚,我们是不得已而为之。工作上造成的被动,造成的损失,不能不让人难受啊!”姜海峰声调降了八度:“看样子,调查组是要在我们医院扎老营了,隔三差五就会来一趟。你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老药剂’顾仁厚他们会不会有新花样,都很难说。”欧阳秋童淡然一笑,忽然发现门后有一个信封,便急忙捡拾起来,又是熟悉的墨迹:

秋童:

我真的替你捏把汗啊,他们又开始搞新的名堂了,不把你整认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祈求上帝保佑你能平安度过这一劫。

一个时刻关注你命运的朋友

姜海峰用眼睛问是什么。欧阳秋童娥眉紧蹙着说:“我就纳闷儿,这个好心人怎么每当要发生对我不利的事端时,都会事先知道的。究竟是谁呢?”她把信递给姜海峰,又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姜海峰反复看了几遍:“还用问嘛,一定是跟你和要搞名堂的人都有密切接触的那个人,而且是既有正义感,又胆小怕事。这个人一定很痛苦,选择这种方夫给你通风报信,已经是铤而走险了。”

大约下午三点钟,纠风治理领导小组的几个负责人来请示工作,姜海峰和欧阳秋童都说按既定方案办。人们一走,姜海峰问:“你想过会是什么名堂吗?”欧阳秋童皱着眉头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你说是作风问题吧,已经胡编乱造了一火车,什么恶毒的中伤都用尽了;你说是经济问题吧,巨额财产纯属子须乌有。现在这种社会,想攻击一个人,打倒一个人,无非是从这两方面入手呗。其他还会有什么名堂,我无从说起。”姜海峰赞同地点了点头。停了一会儿,他说:“也许‘老药剂’顾仁厚他们又搞了些你吃回扣拿好处费的所谓证据。娘的,有这么多点子,为何不用到正经地儿呢。”欧阳秋童自嘲地说:“无所谓。我当副院长的经历虽说不长,可经历的是是非非足够拍一部电视连续剧了吧。本来已经是伤痕累累了,再多一两个伤症也痛不到哪去的。”

接下来,由院长办公室主任转过来的一份东西,说欧阳秋童剿窃他人作品,令人睦目结舌。办公室主任虽老于世故,但拿着这样的东西还是一脸的迷茫,如坠云雾。他说:“姜书记,欧阳院长,我原打算把这东西扣住得了。欧阳院长担子重,心理压力更重,不想再给她添堵了。没想到全院上下没有一个科室没有这份东西的,想瞒住,显然不可能。所以……”姜书记说拿上来是对的。办公室主任又解释说:“我知道,凭欧阳院长的学识、人品人格,绝对不可能干出叫人指责的事来。不过,单芳芳曾经是跟欧阳院长一个科室的上下级,又是一个科研攻关小组的成员,依然是上下级关系。单芳芳说欧阳院长剽窃了她的作品,就很难让人一下子弄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的。据说,单芳芳已经到法院起诉了,非打官司不可啊!欧阳院长还是要妥善处之啊。不然’单芳芳那么个文弱女子出来控诉的话,很容易招来众人同情弱者的目光,会对欧阳院长极为不利。”

“简直是荒唐透顶!”办公室主任一离开,欧阳秋童便啼笑皆非地说:“这不是要借刀杀人嘛!”姜海峰安慰说:“先别着急。显而易见,单芳芳是给人当枪使了,她也一定有她的难言之隐,我回头找她好好地谈谈,会发现船到底歪在哪的。”他停了停又说:“要说吧,单芳芳看上去文文静静的,为人处事还算是少年老成。按理讲,她是干不出瞒天昧地、欺己欺人的蠢事来的。一定是受制于人,身不由己。看来,她的背后操纵者已经到了狗急跳墙的时候。”他的脑海里迅速闪过几个可疑人的嘴脸,但他闭口不言。因为没有证据,不能乱讲。

第二天一早,医院里再次像炸了锅一样。欧阳秋童沽名钓誉,剽窃他人成果的传单各科都有,人们扎堆挤群窃窃私语或晓哓不休。欧阳秋童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令人很不自在。当她经过王灵丫那个护士站时,恰好听见王灵丫声高八度的说:“童姐学识那么渊博,不可能剽窃一个年轻医生的成果。回头我得好好问一问单芳芳,看她为什么这样做。—听这话,欧阳秋童心里说:一家人就是不一样,关键时刻总会替自己打抱不平的。她一走,王灵丫从护士站出来了,正好看到了她的背影,心说:玩不死你!

王灵丫离开了护士站到病房去了,护士站里的议论并没有就此打住。一个说:“我觉得人家单芳芳绝对不会陷害好人的。她是那么弱不禁风,怯怯懦懦,要不是受到了莫大的伤害,莫大的委屈,把人家逼到穷途末路,人家才不会去惹那个有权有势的欧阳秋童呢。弱肉强食,不是明摆着嘛。欧阳秋童作为院级领导,又是课题小组组长,她要想捞取政治资本与业务资本,来点弄虚作假,欺世盗名,简直是近水楼台。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咱都见怪不怪算了。”

另一个说:“她这叫以权谋私,有辱于共产党的形象,有权就了不得了?权力不是什么都可以得到的。没想到单芳芳那么踏实地搞科研,到头来,人家的成果居然变成了政治扒手沽名钓誉的资本。越想越让人痛心!”

一t讲:“要真的像单芳芳写的这样,欧阳秋童的行为已经构成了侵犯单芳芳的著作权,估计人家不会轻而易举地跟她就此拉倒的。”

另一个讲:“怪不得人们现在信仰危机、信任危机呢,还有多少好党员值得我们学习?还有多少好知识分子让我们敬仰?我们不免会失望吧。”

一个中年护士盯住其中一段反复看了几遍,然后说:“我觉得奇怪。难道单芳芳在写这篇科研论文之前,就知道人家欧阳秋童的名字在《中华医学》杂志上出现,也知道这篇论文会获得科研成果吗?不然,她为什么会把每天写的哪一部分、哪一个小标题都记得跟流水账一样的清清楚楚;把人家欧阳秋童哪一天到哪里出差,去哪里开会,也都一一列举,来证明她是在人家欧阳秋童不在场的情况下拟写科研论文,人家欧阳秋童连一点边也沾不上,的确人家欧阳秋童干了只有政治扒手才能干出的荒唐事。依我看,通常情况下,没有谁会像单芳芳这样的。怎么跟过去的土豪劣绅记变天账似的?恐怕越想说明什么,越不见得就是什么。”

另一个中年护士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蹊跷。虽说人家欧阳秋童清高自傲,可人家在业务上是非常棒的,人所共知,有目共睹,还用得着去剽窃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医生的科研成果吗?”

一个老护士不以为然地说:“嗨,谁怕成果多了会烧手哇!依欧阳秋童现在的位置,现在的角色,光环越多越能显示出她的存在。挖空心思沽名钓誉,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那个中年护士接话说:“我就是觉得奇怪。我认为单芳芳搞这份传单到处散发,最起码动机不纯。有什么问题不能向领导反映,向上级反映行不行?干嘛用文化大革命中的手段来对付人家欧阳秋童呢?我看有点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的味道。更何况已经向法院起诉了呢?还搞这一套,嫌医院的水不够浑哪!我真是奇了怪了!”

上午快十一点时,小护士抱着一摞当天的报纸,几乎是跑进护士站的。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其中一份小报,说:“快看哪!报上讲全国首例女医生状告女院长侵犯著作权呢,欧阳秋童和单芳芳的事登报了。哇噻!传达室那边抢报纸都抢成一锅粥了,幸亏我发现得早,不然,早被那些人高马大的抢光了。”她把报纸一一分发给护士们,抹了一把汗,又说:“那边的人都说,这下子可闹大了,好事不外传,坏事传千里。一见诸报端,全世界都知道了。这回,欧阳秋童和单芳芳的名字一定会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还有的说欧阳秋童可要彻底的臭名昭著了。”

那个中年护士数了数,惊叹道:“我的天哪!怎么就一下子这么多家报纸同时发表同一篇文章啊!这种弄法,铺天盖地的一个声音,还让人活不让了?问题搞清楚了没有?万一出入太大,或者根本不是那回事的话,还能挽回影响吗?谁又能挽回影响呢?”她再仔细一看,全是一个人写的报道文章,只是各家报纸采用的长短有别,标题不一。

那个老护士说:“嗨,你别在这儿杞人忧天了好不好。不管是晚报,也不管是法制报,还是青年报,可都是共产党的机关报,是舆论工具,是喉舌。既然是共产党的机关报,就责无旁贷的肩负起了保护知识分子的劳动成果不被侵犯的责任,这是毋庸置疑的。人家要是不把问题掌握得八八九九,大小不离题,也不会一哄而上的。”

另一个中年护士说:“不过呢,我还是不能理解。你说,这么多家报纸都刊登同一篇文章,都能保证这篇文章以事实为报道依据了吗?不可能的。还不是只要有来稿,认为有意思了就一律照登不误,才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落实文章里头到底有多少猫腻吗?”

那个中年护士说:“谁投稿都登的话,谁要想弄谁难堪倒挺容易的,也挺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