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家里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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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梁书记点了点头,喝了口水,意味深长地说:“就这一点,就已经暴露出问题所在。秋童啊,你没有感觉到这是个系统工程吗?打前阵的是医院不在职却在岗的老同志,那么,幕后操纵者应该不难发现吧。别着急,大浪淘沙,沉淀在后。”欧阳秋童说:“梁书记,我能不着急吗?医院的纠风治理,特别是医药购销中的不正之风的纠正,才算是有了眉目,那些背靠医院大树,中饱私囊者,即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所谓的栈道陈仓也将露出眉目,东窗事发。可偏偏在这见兔放鹰的紧要关头,我家里一桩普普通通的小偷人室偷盗案件,竟被莫名其妙的扩大势态,天差地远,天悬地隔。我搞不懂究竟是为什么?”她开始情绪激动,慷慨悲歌。她问:“梁书记,您从来对我的人品人格没有怀疑过。刚才还讲我正直正派,品格高洁,可为什么不相信我的陈述,还要以上级名义派去调査组,调查落实我的所谓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这不是天大的荒唐吗?我问您,那个调査组是受哪个组织的指派到我们医院的?”眼看着泪花在她眼睛里闪动。

欧阳秋童的发问,使梁增福一脸难言之隐。究竟是接到谁的指示让派去的调査组,他是不能讲的。既然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郑功臣亲自过问此事,问题就更复杂了。他揣摩了半天,最后用手使劲搓了搓脸:“秋童啊,你应该充满信心,毕竟支持你工作的是绝大多数。组织上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本着爱护你的角度出发的啊。既然调查组已经去了,你就主动配合调査吧。秋童啊,真金不怕火炼,百炼才能成钢啊!”女干事左顾右盼,察言观色,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所谓欧阳秋童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调查是小题大作,借题发挥。但目的何在,她一时半会儿还无从说起。于是她说:“梁书记,你是厅里最大的官,在大是大非面前,你可要为欧阳院长做主啊!”

梁增福的眉头紧皱着。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于是,他选择了一脸苦笑。又特意交待说,今天的谈话内容绝对保密。

医院的治理整顿,纠正医药购销中不正之风的“公开招标采购药品”措施被迫搁浅,还由药剂科统一采购以作为权宜之计。

欧阳秋童上班去下班回,倒也照时照点。调査组不传她的时候,没有别的事可做,便借来了大量的心血管病方面的资料,为她负责的科研项目做点学术探讨。她还真能沉得下来,从从容容地看书学习。然而,她的举手投足尽收人们的眼底。有人说,她是独善其身,明人不做暗事,所以才能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也有人说,她是强弩之末,大势已去,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还有人说,你不服不行,她就是装腔作势,也能装出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大气魄来。谁还能有这本事?也只有她了吧。这就叫修养叫涵养,并非是一日之功所能达到的境界。而更多的人们,表现出疑惑,担忧,纷纷向上级领导请求,不要停止欧阳秋童的工作,不要影响医院正常工作。

这天早晨推开办公室的门,欧阳秋童一脚踏在信封上,忙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清丽娟秀的字体似曾相识。噢,是那位隐姓埋名的好心人。上次那份《呼吁书》就是那位好心人塞在她办公室门底下的,还附有情真意切的留言。这次是一封短信。上面写道:

秋童:

别问我是谁。我只是绝大多数支持你,关注你命运的善良正派人当中的一个。首先请原谅我的懦弱无能,胆小怕事。我的确惧怕那些心术不正,诡计多端,暗箭伤你的小人。我了解你的人品人格,也赏识你的博学多才,可我不敢出面帮你,只能暗地里替你捏一把汗,祈求上帝保佑你,尽快摆脱厄运。

今天,我要特别提醒你注意,你主抓糾风治理触及了那些人的进钱命脉,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在,停止了你的工作,正是他们幸灾乐祸的时候。但是,只要你还有动作,他们就还会有对付你的手段。

请你千万要格外小心谨慎!

我知道你现在所处环境的恶劣,祸连患结,但你一定要咬紧牙关扛过去。相信恶人当道,为时不长;月朗风清,阳光明媚的日子,最终是属于善良正派人的。

一个默默为你祈祷平安的朋友即日清晨。

欧阳秋童为之感动得热泪滚滚,心律加快。她拉开抽屉把信放进去,伏在桌上歇息一会儿,觉得好些了,可眼睛依然雾茫茫的。自从她的所有亲人被大地震夺去生命之后,她总是活在人们的关爱之中,活在感动里,因此而产生涌泉相报的愿望那么地强烈。而这个为自己祈求平安的人是谁呢?她觉得可能的人太多了,但无法确定。

听到敲门声,欧阳秋童随手从身后的衣架上取下毛巾擦了擦脸。姜海峰和副院长李长皓,工会主席沙万银都来了,说了一大堆关心的话,安慰的话。欧阳秋童说谢谢大家,她没事的。姜海峰说没事会闷在屋里哭鼻子?又说:“看来我的担心并不多余嘛,果真一个人关在房里抹泪呢。”欧阳秋童说没有什么想不通的问题让她落泪,只是被别人的关爱所感动的。又说:“虽说是不在其位,不能谋其政。我还是放心不下那一大摊子事。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可说搁浅就被搁浅了。怎么想,我心里都不是味道。”沙万银安慰她说,被迫放一放也好,这样更能静下心来,好好地理一理思路。一旦再次上路,就可以重振旗鼓,直捣老巢,杀他个措手不及。又说:“秋童呀,听人劝,吃饱饭。可是心急吃不成热米饭哪。要我说,难得给你放松放松的机会,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好不好。”李长皓开玩笑的口吻说:“你老老实实地接受组织对你的审查,不许插手其他任何工作哟。”他一眼看见那厚厚一摞心血管病著作,就说:“我们尊敬的心血管专家,你就尽管撂下挑子,彻彻底底歇一歇你自己的心脏好不好啊?”

欧阳秋童无限感慨地说:“唉,我生就的做事命,不做事心里更不好受。今年,我负责的科研项目是向厅里立过军令状的。无论如何,到年底都得有个交待。正好利用让我停止工作这段时间,潜心把论文思路弄出来。这也许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呢。”又简单概括地把她的想法做了陈述。姜海峰点头称道:“我真算服了你。”又问:“这么说,你不担心给你弄顶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帽子戴上了?”欧阳秋童苍白地一笑,说:“我相信共产党终究是讲实事求是的。”那双美丽的眼睛,流露出期待。

姜海峰、沙万银和李长皓刚走,廖大龙来电话说,让欧阳秋童晚上带上儿子回市委东院的家。欧阳秋童说,一不是周末,二不是休息日,还是不带贝尔回去为好,免得影响他的学习。廖大龙犹豫了片刻,又说谁都别去了,他自己回去。欧阳秋童问,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需要回去办。廖大龙说,家里没有事,是他有事要回去。欧阳秋童又说让他早去早回。没有听见对方回答,却听见电话挂断了。

凭直觉,欧阳秋童断定廖大龙是有话要跟家里讲的,而且很重要。

是的,廖大龙见到父亲的第一句话说得火急火燎。说他是有生以来头一回求父亲出面帮忙。他说:“爸,您就看在我和贝尔的份上,动用动用您省里的关系,帮帮秋童吧。我反反复复地思考了多少次,秋童不可能有什么巨额财产啊。我认为是有人想借机弄事儿,夸大其词,折腾秋童。只要动动脑筋,问题不难发现。现在,甚至以上级组织的名义,停止了她的工作,让她接受审査,简单是无稽之谈嘛。更有甚者,我听人讲那个指示派调查组并停止秋童工作的上级领导,竟然是一直对您有成见,说您是‘老革命’,说您是‘左老夫子’的那个人,也就是郑功臣。这叫什么?这叫寻机报复!他不敢明打明的跟您过不去,却拿秋童出气。”说话时,他的脸色铁青,额头上汗津津的。着急上火,右边嘴角起了个黄豆大的泡,被他不小心弄破了,渗出了血水,用纸搌了搌,把血水擦干净。他接着说:“爸,您历来刚直不阿,为政清廉,做事讲原则,照章办事。您的确落了个好名声,好口碑,众人皆知。可您也得罪了一些人啊!这些人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力搞名堂,跟您作对。您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啊!您得出面说句话,别让他们再瞎折腾秋童了好不好?这样下去,我担心会把秋童逼疯的。一个女人家,能有多少承受力啊?我觉得是有人故意跟您作对的啊。”

这番话,廖天伦听得很在心,也很窝火。他的火是渐渐地燃起来的,由弱到强,又到怒火在胸膛里燃烧不息。他知道欧阳秋童所谓的巨额财产之说,肯定是误会,但不反对上级派调查组。他说组织派人去落实情况,只能理解为对欧阳秋童的负责,是爱护一个年轻干部的表现。他语重心长地说:“大龙啊,你不要把别人都想得那么坏好不好?什么跟我作对?什么寻机报复?什么替罪羊?我警告你小子,这一类拿不到桌面上的话,以后再不许胡说。我们廖家的人没有这种坏习惯。”他始终是板着脸说话的,除了教训人,似乎没有其他内容。廖大龙不耐烦了。他说:“我的老爸,您能不能回到家里像个父亲跟儿子谈话,而不是以您市委副书记的身份例行公事。您有点人情味好不好?”廖天伦却说:“我不管以父亲的身份,还是以市委副书记的身份跟我的儿子谈话,都绝对不会支持我的儿子说一些无凭无据的事。最起码,你还是一名共产党员吧,实事求是总该懂得。总不能说我让你实事求是,就是不讲人情味吧。”廖大龙不绕圈子,干脆直接摊牌。他说:“今天,我没有心情听您教训人。您说吧,秋童的事您管不管?”廖天伦说:“你要我怎么管?办事是讲程序,讲原则的。不能脑子一热,什么事情乱来。那不是乱了套了嘛。还要一级一级的组织干什么?”

廖大龙憋不住了,站起身来背对着父亲,把目光投向窗外,不满地说:“就您讲原则,就您讲程序,人家都欺负到头上了,您还把他当成讲原则,爱护青年干部的好人呢。我们几个当儿女的,沾不到您一点光不说,还得当您的替罪羊。您就继续保持您的革命传统吧!牺牲我们一两个不算什么嘛。”廖天伦毫不客气地啪地一拍桌子:“混账东西!我给你讲了半天,算是对牛弹琴了啊?怎么还说一些没边没沿的胡话呢?”廖大龙猛地转过身来,瞪着眼睛:“老革命,左老夫子!老自私,就知道当你自己的官!秋童的事您不管算了!”吼罢,调头就走。当他的一只脚迈过门植时,停了下来,他就那么骑在门槛上搏下一句话,说老爸只顾得“革命”了,已经不食人间烟火。差点没把廖天伦气得晕过去,要不是被正好回来的廖大勇扶住,他险些摔倒。

哥俩的眼神一碰,还没有读懂对方眼睛里的内容,廖大龙就气呼呼的拍屁股走了。

当天夜里廖天伦病了。胸闷心烦,前胸后背都是疼的,忍无可忍,被送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