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家里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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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廖大勇心细得很。下班回家第一句话,准问童姐回来了没有,接着就是童姐的身体怎么样了,童姐吃东西了吗。阿彩都会一一作答。而这天明如镜回来得早。贝尔、格格放学没有参加活动,两孩子都说要回家写作业。明如镜也就没有把他俩带回办公室,而是直接回家来了。这时,廖大勇提着乌鸡、拎着大包小包中药进门就问:“妈,童姐回来了吗?”明如镜反问:“你干什么呢?”廖大勇纯真地一笑:“哦,童姐这几天身体欠佳。我们单位的同事推荐了个护心保心的偏方,说是配一些中草药炖乌鸡,效果挺好。我打算让阿彩帮助弄弄,给童姐补补身体。”随着一声喊,阿彩应声就到了。廖大勇交待了些注意事项。又说:“阿彩,一定要把鸡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和着中药一起烛,小火慢慢地炖,至少得炖两个小时。”阿彩说明白了,拿着东西刚要走。廖大勇又特意交待:“阿彩,你一定要格外小心,千万不能炖糊了。万一糊了就得倒掉,人要是吃了对身体不好。”阿彩说会格外小心的。

明如镜的脸上不阴不晴的,说让廖大勇跟她到楼上房里去。廖大勇问干什么。明如镜闷着头往楼上走。廖大勇只好跟着上了楼。明如镜把房门一关,厉声说:“大勇,你跟妈老实说,你为什么对你童姐这么在心?”廖大勇一怔,马上说:“童姐那么好个人,受那么多委屈。如今她身体出了毛病,我关心她完全是应该的。我还嫌关心的太少呢。”明如镜一时找不着能说服儿子的词,就说:“你就是不能对你童姐过分的关心。你懂吗?”廖大勇梗着脖子说:“我不懂。我也是这个家里的一员,别人都能关心童姐,我为什么不能。”明如镜说:“我说不能,就是不能。你童姐有她的丈夫,也就是你的哥哥关心就够了。用不着你多此一举的。你明白吗?”廖大勇说:“我不明白。我哥是我哥,我是我。我们俩对童姐的关心是两回事。您老人家干嘛非得往一块扯呢?”明如镜火了,嗓门提得高高的说:“大勇,你别跟妈装糊涂卖傻了啊。你说,你心里是不是还对你童姐旧情不忘?对你童姐,也就是你的嫂子情有独钟?你说啊?”廖大勇也急了,提着嗓子大叫道:“是的,我是对童姐情有独钟,旧情难忘。可我又能怎么样?童姐只能是我的嫂子。我不明白,我做错什么了?我关心关心童姐,又犯了哪门子法了吗?”明如镜高叫:“你是犯法了。你犯的是家法。你懂吗?”瘳大勇满脸痛苦,声调一下子滑落到了底谷。他说:“我不懂啊!”说罢,伸展十指直插发根,又紧紧地收拢十指,死拽住头发。

廖大龙在屋里睡了一下午,本打算洗把脸去接欧阳秋童。忽然听到母亲和弟弟的争吵声。当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抡起毛巾抽在花瓶上。只听“哗啦”一声,花瓶摔落在地变成了玻璃碎碴。他像头猛兽一样,喘着粗气在屋里踱来踱去。当年“过家家”时小哥俩争着要娶秋童为新娘子的一幕浮现在眼前。紧接下来的画面是他和欧阳秋童的那场令人羡慕的婚礼。再往下是儿子贝尔脱离母体时的啼哭声。母亲的训斥声。

门吱吁一声开了。欧阳秋童托着疲惫的身体刚想往床头上靠一靠,歇一歇,被廖大龙一把拽了起来,命令的口吻说:“赶快收拾收拾东西。今天晚上我们必须搬走,离开这个家,去过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小日子。”

欧阳秋童被弄了一头雾水。问廖大龙发什么癔症,怎么想起什么是什么。又说:“天色已晚,外边下着雨。你这个时候非得搬家,别人还想着咱家里发生何等大事,容不下我们了。爸妈,还有大勇他们会怎么看?再说,我们医院分的房子还没有住过人,进去一屋子潮气,你总得等天晴了开窗通通风,简单地布置一下才能往里搬的吧。”她也气呼呼的,把脸转到一边。廖大龙根本不做任何解释,还是逼着说:“我让你收拾收拾,你应该听得见吧?没有那么多理由,今天必须得搬走。你如果还是我廖大龙的老婆,你就得无条件地跟我一起走,生是我廖大龙的人,死了也是我廖大龙的鬼。别说房里潮气大,没有布置,就是茅草庵我也认了。别说下小雨,就是下刀子,我今天也搬定了!”他自己五肚子六气的收拾东西,还一再要求欧阳秋童动作快点。欧阳秋童火不打一处来,哽咽着说:“没见过你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廖大龙说他就是不讲道理,但还得必须按他的要求做事。欧阳秋童不干。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高一声低一声的,一会儿把一家老小都惊动了。格格哭着说不要大伯大妈搬走。贝尔噘嘴瞪眼大叫:“爸爸是法西斯!野蛮不讲理!”廖大龙一个耳光打在贝尔脸上,立马肿起几根指印,红红的,清晰可见。

廖大勇把贝尔搂在怀里,帮他揉了揉红肿的脸。还好,贝尔眼里噙着的泪水慢慢地隐退了。廖大勇猜到哥要搬走的理由,想解释清楚。说他跟童姐之间是清白的。说他俩之间的情感纯属姐弟之情,不可歪想。想了想,他还是没有解释。他怕越解释越说不清楚,越描越黑。就问:“哥,你一定要搬走吗?”廖大龙翻眼看了看他,说就是一定要搬。廖大勇说:“那好,我帮你们搬吧。”廖大龙又翻眼看着他,没有说话,只顾收拾东西。

王灵丫听说廖大龙两口子要从家里搬出去,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娘啊,简直太好了!多年的盼望终成为现实。她拍了拍胸脯,理了理心绪,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了。然后,一副依恋不舍的样子:“大哥,童姐,大家在一起住着,天天开开心心的,干嘛非得搬走呢?要我说,你们就别讲气话了。医院分给童姐的房子还是空空四壁,一没有装修,二没有置办家具,你们搬过去怎么生活啊?再说,贝尔在这里上下学也方便,他奶奶也不能没有孙子的。所以,我劝你们消消气吧,说什么也不能搬走啊!要是真的搬走的话,连我都觉得失落得很,心里挺难受。还是别搬了吧?”她把自己说得泪眼汪汪,拿出纸巾仔仔细细擦眼睛。格格又哭了,说什么也不让大伯大妈搬走。

明如镜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先是想,搬走也好,眼不见,心不烦。免得整天操不完的心,还直担心二儿子和大儿媳旧情不断。分开住倒好,谁见谁的面都是有数的。不像现在,同一屋檐下,谁能保证永远不出是非。真要到了两人情难舍意难分的时候再搬开住,早晚了八秋。所以嘛,搬开住好。再一想,童儿自从进了廖家的门,就没有离开过廖家。现在她压力那么大,身体又不好,搬出去住之后,家里家外那么多事,她能承受得了吗?大儿子大孙子是廖家的命根子啊,天天守着都亲不够爱不够的,怎么舍得让都搬走呢?她想前思后,泪眼模糊了,揉了揉眼睛说:“大龙,童儿,贝尔,你们真的确定离开这个家吗?”欧阳秋童喊了声妈,贝尔叫了声奶奶,个个泪眼巴巴。

廖大龙一意孤行,谁劝也没有用。他给车队打电话说借车用用,对方问干什么。他说:“我说用车就是用用车,你没有必要问那么详细吧。”说完就把电话摞了。又自言自语:多管闲事,咸吃萝卜淡操心。看他那劲头挺吓人的,迟疑了半天,明如镜说:“大龙啊,看样子你是非得从咱这个家搬走不可了。妈也不拦你,也拦不住你了。妈想跟你商量商量,你看行吗?一个呢,你能不能等你老爸回来再往外搬东西,免得让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回到家里一下子受不了啊!二来呢,你和童儿搬走住一段也可以,就把贝尔给我和你老爸留下吧。你是知道的,贝尔和格格都是我从小把他俩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我送他们去幼儿园,又天天去接他们。等他们俩大了能上学了,我又天天接送他们上下学。我实在离不开他们啊!”她说着说着跟泪人似的。贝尔、格格懂事地靠在奶奶怀里。

王灵丫一边擦泪,一边喋喋不休:“大哥,妈说的在理啊,咱爸还没回来,你就别急着搬东西了。你又知道老爸脾气不好,万一他回来不能接受你和童姐搬走的现实,把老人家气出毛病来,那还了得啊。他一直把儿孙绕膝当成最大的快乐。老爸总说要我们都跟他朝夕相处,和和睦睦,欢欢乐乐。老妈不是也多次说过嘛,在他们有生之年,两个儿子谁也不许另立小灶。这些你不会忘记吧?还有,你要是把贝尔也带出去住,不怕老人家寂寞孤独啊?”明如镜也跟着补充,说灵丫讲的句句都是理,希望大龙能考虑考虑,再做决定不迟啊。

廖大龙半天都跟头闷牛似的,只低头干活,不抬头理人。这会儿终于咆哮起来:“有完没完?嫌累不嫌累?留口气自己暖暖肚子好不好,别在这儿没完没了地瞎叨叨。”他一脸怒气转向王灵丫,又说:“这个家我们还能呆得下去的吗?整天跟个巧嘴八哥似的,巴不得我们永远不回来呢!”他转身“哼”的一声,又去收拾东西。这下麻烦了,明如镜本来就心眼窄得不得了,大龙这一吼把她气得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王灵丫一肚子委屈,但只敢小声嘟哝:“大哥真是的,我也是好心好意啊,干嘛跟我发这么大的火?你们回来不回来,我也管不着啊,那是你们的自由,干嘛把话说得那么难听。都是一家人嘛,搬走搬回都还是一家人,用不着说些伤感情伤和气的话吧?”又去摸泪痕。

欧阳秋童默不作声。廖大龙执意搬家的理由她猜得八八九九。所以,谁说什么她都不接话。

值勤武警沈东北目送廖天伦的红旗轿车驶过花坛假山,停靠在廖家门前。武秘书立即从后门下来,给廖天伦撑伞开车门。廖天伦进屋看着沙发上堆着的大包小包,疑云满腹,问家里发生了什么事?阿彩吓得躲进厨房不敢出来。于是廖天伦大声问:“有人吗,家里怎么回事?”觉得不大对劲,便大步流星往楼上走,武秘书说让他小心脚下,别摔着了。听到喊声,明如镜,廖大勇、王灵丫,贝尔、格格齐刷刷地站到了楼梯口。他又问:“怎么了?家里弄得怎么跟讨荒似的?”他这一问,格格、贝尔哇哇地哭起来。王灵丫解释说:“大哥要搬家,我们都不想让他搬。”他一听火冒三丈的吼道:“混账东西!半晌不M什么家。这就是家,还往哪搬啊?大龙呢,跟我说说清楚,干嘛非得这会儿搬走不可,谁对不住你个混小子了?”明如镜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说:“孩子大了,由他去吧。你和我都老了,不可能把孩子拴在翅膀下边一辈子的。”他说:“那也不能就这么下着雨搬吧。考虑过邻居们会怎么说吗?”明如镜又摇了摇头说:“唉,算了吧。我已经劝过了,没有用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小子从小就是一根筋。他听过谁的劝呢?他想搬就由他们搬吧。”

糜天伦不再说什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吩咐武秘书帮忙。武秘书应是。

折腾了半天,也没多少东西。

临走时,廖大龙出人意料地双膝下脆,泪流满面地说:“爸,妈,请原谅儿子的不孝。您的儿子这样做是迫不得已,希望得到二老的宽恕。”连着三个响头,磕在地上砰砰的。明如镜连忙扶起他说:“大龙啊我的儿,或许是你老妈我糊涂啊!”她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她把目光转向廖大勇时,惆怅酸楚袭上心头。

老天爷有眼,搬家的车启动时,已停止了撒雨的脚步。此时,廖天伦抱着膀子面向窗外,眼里溢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