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家里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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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武秘书从廖天伦手中抽掉那封告状信,将他扶坐在椅子上,给他把泡好的茶端来,说让他消消气。可廖天伦依然按捺不住心中怒气:“混账逻辑。难道就因为我是市里管组织的书记,我的儿女家人都得去掏大粪扫马路,这样才算革命吗?有知识,有学问,有能耐也不行,只要当个一官半职,我廖天伦就成了贪官污吏,任人唯亲。还有公道,还有公理可言吗?”他端茶杯的手因为抖动,杯中的水溅了出来。武秘书接过茶杯放桌子上:“这仅仅是极少数人的意见和看法,你用不着太认真太较劲。”廖天伦抓过那封告状信,又抖了抖:“你看看,你看看吧。这可不是像你说的极少数,而是成群结队的。哼,搞什么鬼名堂?欧阳秋童要是真正有品质问题,用这种方法解决合适吗?什么恶毒语言都用上了。要我看,写这封信的人并不高明嘛。真有问题,可以实事求是,依靠组织,相信组织嘛。”过了好大一会儿,廖天伦端茶杯的手总算是恢复了正常。武秘书说:“真是奇了怪了。童姐那么好个人,怎么一当副院长就浑身上下是毛病,千疮百孔。要我说,很可能是有些人的嫉妒心理在作怪,容不得别人比他强。一旦别人真的比他强的时候,他就会千方百计找茬挑毛病。芝麻大点的事,能说得超过斗。要么捕风捉影,栽赃陷害。反正,你不能比我强。你比我强了,你就永远别想安生。这也就是中国人的劣根性吧。”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廖天伦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也少发点牢骚。我心里够烦的,你就别再给我添堵了。”

恰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武秘书抓起听筒一问是明如镜打来的。他立即满脸堆笑:“是明阿姨。”要是平时,明如镜肯定会跟武秘书要聊的话很多。忙不忙呀?都忙些什么?晓云你俩又通电话了吧,要多保持联络,多关心她。周末去我家吃饭吧,明阿姨非常欢迎你,一家人都欢迎你。多了。可今天连简单的寒暄都没有。接通电话就气呼呼地说:“给我找天伦听电话。”廖天伦接过听筒,就已经感觉到了电话那端的火药味。只听明如镜命令的口吻说:“都下班了,你还呆在那里革命啊?你必须现在就回来,我有事跟你说。”不等寥天伦接话,那头电话已经给摞了。廖天伦一副苦恼人的笑:“得,老婆子那头又起火了。我得赶紧回去灭火。”武秘书也赔上一张苦笑的脸:“还是都消消火吧。”

廖天伦猜的没错,明如镜的烦恼跟他一样。

匿名信像没头苍蝇似的紧在廖大龙脑袋边嗡嗡,使得他好多天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搭拉个头,没精打采,看见谁都是爱理不理的。好不容易那没头苍蝇飞远了,这天他的战友再次跟他谈及此事,使飞远的苍蝇重回他脑袋边。谁知,一回家隐隐约约听见王灵丫跟母亲议论什么告状信,还有什么《呼吁书》之类的事,乱七八糟的,不用打听,也懒得打听,猜到一准儿又是欧阳秋童惹的祸。

欧阳秋童上楼时尽管有些疲惫,但从她脸上读不出任何不正常的内容,依旧平静如水,冷艳如画,似乎一年四季她都是这张脸,无风无雨,高傲庄严。廖大龙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脸对着墙壁。欧阳秋童也没有主动跟他搭话,只顾翻阅《内科学》,思考她的学术论文的切入点,掀动书页的声音哗啦哗啦的响,把廖大龙烦得不得了,拉只枕头捂住了耳朵0欧阳秋童看了看他,浅浅的一笑,继续翻书查资料,只是动作轻得几乎听不到了。这也不行,廖大龙忽地坐起来:“你有完没完,想安静一会儿都不行啊。”忽一下又钻到被窝里。欧阳秋童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你心里窝火。有什么不满就别憋在心里了,说出来吧。”依然在翻书,不跟他对视。廖大龙又坐起来了,哼哈了半天,就是不说话。欧阳秋童问:“是对我有意见吧?干嘛那么难开口?说吧,我什么都能听得进去的。”她把书放下,说洗耳恭听。

廖大龙冷笑了一声:“人家都说不吃馒头争口气。你可倒好,净挣气让别人受,你跟没事儿人似的。我问你,现在你怎么学得脸皮这么厚,一点儿都不知道丢人是个啥滋味是吧?”

他话说得重了。欧阳秋童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眼看着泪光闪烁。廖大龙还在撒气:“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不想想,现在你欧阳秋童四个字还值不值钱?值多少钱?人怕没脸,树怕没皮。一个人到了不怕丢人的程度,那就百方难治了。你不怕丢人,我廖大龙怕丢人啊!”他痛苦地把头垂在两条大腿中间,只露着后脑勺。

欧阳秋童忍了几忍,到底把泪水堵了回去,但还是有些哽咽地说:“对不起,我让你受连累了。”她停了下来,直到不哽咽了,又说:“我没想到,你能把话说得这样难听,这样刨心挖肺。我想,可能是《呼吁书》和告状信又刺激了你,使你心烦意乱,使你痛苦万分,这我能理解。可你设身处地替我想过没有,现在这种局面,我能怎么样?我只能选择不屑毁誉,一往无前。哪怕是赴汤蹈火,也不避艰险。为的就是我职位的尊严,人格的尊严,女性的尊严。”明显地看到她被自己的话感动了,胸脯起伏的幅度增大,泪光又在眼眶里闪闪烁烁。稍作停顿,她说:“你是知道的,我把名声名誉看得跟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要。可以说,我活着就是为尊严而活。一个女人,没有了尊严,丧失了人格,还活着有何意义呢?不为别的,仅仅为了找回尊严,我也会挺下去。你如果还信任我的话,我希望你能支持我,在我疲惫不堪的时候,能停靠在你宽大的胸怀得到喘息;在我束手无策、步履维艰的时候,你能给我出出主意,拉我一把,帮我渡过难关。”这回,她再怎么堵,泪水也回不去了。她说:“我不知道你是否相信我是无辜的U如果你相信我无辜,就请你回到家里能给我一个笑脸,或者给我一缕温情的眼神,别老是恶狠狠的。再或者,哪怕你不恶语伤我,就是对我最大支持。我需要你啊!”任泪水疯淌,她甚至不抹一把。

廖大龙被触动了。他把头抬起来,挺了挺胸膛,靠在床头上,长叹一声:“唉,这日子过得真没劲呐!”停顿片刻,又说:“我没有不相信你的品行。难道我会怀疑你有什么不轨行为?绝对没有。我只是听那些污七八糟的胡言乱语给听的,心里烦呐。你还说我呢,你也设身处地替我想想,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整天让这个说‘戴绿帽子’,那个说是‘软蛋’,搁谁身上能没有反应呢?即便是太监,恐怕也会气得睡不着觉,摔锅砸碗骂爹娘吧。”肚子气胀如鼓,他仰起脖子对着天花板,长出一口气,又说:“咱何必呢,当个破副院长,操心受累不说,还他娘的让这个损损,让那个骂骂,弄得乌烟瘴气,不得安宁。要我说,咱要想过平平安安的日子,你必须把副院长辞了。一个女人家,本来就不应该当官。你人再好,就怕有人故意跟你作对,造谣诬陷。你就是有一百张嘴,一千张嘴,也解释不过来啊。再说了,好事不外传,坏事传千里。人们似乎更关心坏事,有几个关心好事的?谁又会有功夫听你解释,说你无辜呢?舆论这东西能把人杀死啊!你懂吗?!”欧阳秋童说她懂。

“你懂?可你懂得一个大男人被羞辱的滋味吗?”廖大龙依然坚持他的观点,要欧阳秋童必须辞职。然而,欧阳秋童铁了心绝不辞职。两人相持不下。

晚上十点多钟,廖大勇收起画笔,推开临街的窗户想透透空气,胃里空空的,顿觉饥饿感袭来。他双手捧住胃部轻轻地震了震,自己说该回家喂肚子了。准备关窗走时,借着灯光,猛然发现欧阳秋童骑着自行车慢悠悠的正朝这边过来。不禁心里一紧:这么晚了,童姐干嘛还在街上转游。一定有事。于是第他扯着嗓子喊了几声,欧阳秋童终于发现了他,相互挥挥手。廖大勇又喊:“童姐,你别动,我这就下去。”连三赶四跑下楼’梯,跑出单位大院。那头极富个性的卷发在风中弹跳飞舞,张扬着他的气质,也张扬着他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