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父亲的爱里有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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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黄老师

黄老师是我的老师。

那是县一中开学的第一天,我们急匆匆地往教室赶。偏偏,狭窄小道上,有个老头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老头凌乱的头发,黑厚的额头下戴着副厚厚的眼镜,一手托着个酱油瓶,一手捏着几张零钱,想是刚才上商店买酱油了的。厚厚的眼镜片,厚厚的酱油瓶底,我们扑哧笑出了声。老头忙不迭地让开了路。几分钟后上课铃响,是语文课。进来个老头,居然就是刚才路上遇到的那老头。头发还是那样地零乱如鸡窝一般,居然,穿着双皮鞋却没有穿袜子。

这就是我们的黄老师,黄光熙老师。

没有严肃的上课仪式,黄老师开始讲课。讲的是朱自清先生的《绿》。黄老师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泡沫星子时不时地溅在前排同学的课本上。说朱先生笔下的“绿”呀,是任何人都描摹不了的,如果想描摹,一定是青蛙掉在了醋坛子,酸死了。我们哈哈大笑。

再来上课,他仍然是凌乱的鸡窝式头发,仍然穿皮鞋不穿袜子,但我们喜欢听他的课。我鬼使神差般地还成了语文科代表。一次送作业进他家时(那时教师在家里办公),他正蹲坐在小板凳上埋头洗衣服。好大的一盆子衣服,应该是一家人的吧。送了几次作业,我从没见过他的孩子们,更不用说见到他的爱人了。倒在他的书桌上看到了他写的文章,字是端端正正的蝇头小楷,文是清清爽爽的哲理之文。我真怀疑是出自他之手。就在一张随意扔丢的《羊城晚报》上,我翻看到了一篇署名“黄光熙”的3000多字的散文《经年》。

临近期末,我又去送作业,他递给我一本书:“明天我就不能给你们上课了,送本书给你做个纪念。”书名叫《江城旧事》,书名下边赫然印着“黄光熙”三个字。

第二年的春天,我们走进校园,再次看到的黄老师,居然推着个小烟摊在校园里穿梭。于是,每天的早上六七点、晚上八九点,伴着一阵阵的车轱辘声,我们就知道是黄老师的小烟摊出摊、收摊了。

他为什么不教我们了呢?我们疑惑。

毕业后的一个中午,我路过县汽车站,见一家小商铺挂着“黄老师烟摊”的招牌。会是我们的黄老师吗?我想。探过头去,果然是他,正埋头清理着一盒盒香烟。他的头发,已经分成三七开发型,衬衫比以前洁净多了。

我没有打扰他。同行的朋友说,这黄老师呀,烟生意赚票子哩,他讲诚信,从不卖假烟,买烟的人很多都愿和他做生意的。

又过了五六年光景。我到县城有点事,在汽车站门面,却没有看到“黄老师烟摊”了。问了问隔壁门面的女人,说:“他的儿子不争气,弄了好几箱假烟来卖,他认为坏了他的招牌,早不卖烟了。再说,这老头也忙着结婚哩,前前后后结了八九次婚了,上个月又请了婚酒,我还送了礼金的……”

前年九月,我调到县城一中工作,在一条小巷,看到一家“黄老师足道馆”的招牌。我心里一惊,莫不是我们的黄老师?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在一本《中国足疗》杂志后面露出了一张脸,正是黄老师,在津津有味地看着《中国足疗》杂志。

“来了。”他说,他居然还记得我。

“看看,我在《中国足疗》上发表的足疗研究文章。”他又说,“今日个我来为你做次足疗……”

“不了,我还得上班哩。”我说。

“在哪?”

“县一中。”

“做老师,做老师好哇……”黄老师说。我分明看到他厚厚的镜片里有团雾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