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涉世小语(少男少女文摘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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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林中空地

邱华栋

我站在林中空地,感到我确立了一个中心,那些树,那些地区,那些群山,都向我涌来。我站在那里,一些鸟密集地掠过它的上空,它们不停下来吗?

在城市中,要找到一片树林都是困难的,更不要说有那种林中空地了。去年春天我记得我去天坛公园看杏花时,曾经发现过一片林中空地,它美极了。因为是春天,天坛公园中有整片的杏树,杏花纷纭,真的就像是雨一样缤纷地落下,草地上一片淡绿中夹杂着密密的残红。

如果林黛玉还活着,一定会荷锄葬花了。我望着那草地上的残红,头上落花纷纷,四周竟没有一个人,我仿佛来到了一个世外桃源。走出这片落花的杏林,就是一些其它的树木。天坛公园因为它的大,因而可以种植很多种树木,树木葱郁,显示了它整体的力量。在一片刺柏树林中,有一片空地,什么人也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偶然走入,四周全是树围着我,非常密,可树林中央又有一大片空地,就像某个神秘的场所在期待着我,我走进去,抬头只看见了一片湛蓝的天空。

那种感觉,就仿佛那片空地是为我一个人准备的,我穿过杏花如雨,踏过落叶残红,来到了这片林中空地,等待天空中投下的一束光引领我疾速上升。

我并不是很喜欢树林,相反,我非常喜欢林中的空地。树林因其茂密,总使人想走出它的包围。我一般不爱在树林中停留太久,但发现了林中空地,我就会在那儿多呆一会儿。

还有一回,是在北三环马甸桥旁,因为等一个人,我在福尼特大厦门口呆了一会儿,后来向西走了一段,偶然拐入了一片树林公园。这是一个小公园,人很少,树也长得稀疏,一片片的空地都在树与树之间相联,那种感觉相当幽静、美好,我长久地穿梭在那里,过了约定时间才恋恋不舍地从那里走开。

后来我做梦经常梦见林中空地了,我总是一个人在穿越树林,穿越荆棘丛生的茂密的树林,然后,我终于到达了那一片林中空地。

那应该是一片安宁之地,是林中的空旷之地,上面就是天空。树在四周围起来,你走进去,它们就在注视着你,仿佛你不是它们的兄弟,只是偶然来到了这里的陌生人。林中空地,总是有一条小径通向那里,曲径通幽,如同到达一个接受启示的地方。

林中空地一向是十分幽深的。后来我在外出旅游时,经常离开朋友们钻入茂密的树林去发现它。我要走很久才会发现这样一片空地,我想很多远行的人在迷途中才会发现它,并且一定也和我一样,眼睛一亮,然后就会在这片空地上徜徉、翻跟斗、大声喊叫,或者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凝视天空,感受某种天启。是的,那种天启是存在的,如果你沉默着如同祈祷一样把脸朝向天空。

我后来想,林中空地实际上是一种巢,一种人的精神之巢。我们可以想象着这个世界被越来越多的树木充满,因此,去发现和保留林中空地是必要的。在树林中,树的繁殖和生长是快速的,到处都是树,但林中空地却没有多少。

有一段时间我在读海德格尔的《林中路》。我想对于每一个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必要的在于找到那条林中路,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那条路,然后我们才能到达林中空地,从而获得精神上的歇息和圆满。每个人都应该这样。

可更多的时候,人们都在树林外徘徊,心为物役,在奔忙,他们甚至连树林都进入不了。他们甚至还看不见树林,因而也发现不了林中路,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林中空地。

我想林中空地从现实的存在,于我已上升为一种隐喻了。它是生命获得圆满的一种祈求,穿越树林,找到林中路,才能在漫漫旅途中发现林中空地。

我站在林中空地,感到我确立了一个中心,那些树,那些地区,那些群山,都向我涌来。我站在那里,一些鸟密集地掠过它的上空,它们不停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