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的梅林与陈家的千梅林不一样,陈家胜在数多,而温家的梅林胜在“独”,几课梅加上奇石小溪,自成一景,这梅林中有数个这样的景色。在寒冬的夜晚透着一种冷,倒是贴合了“寒冬寻梅”,恐怕有些贵女是不喜欢的,怪不得温夫人会说不喜走动的可以猜灯谜。
大多数贵女没有向林中深处走去,只在附近寻梅。
掌珠却想沿着石板路向里走走,这夜中的梅别有一番风味,配上这冷,梅才有了些“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的意思。
掌珠突然间明白母亲为何从不开梅花宴了,陈家的梅算不上真正的梅,“墙角数枝梅”的梅才算美。
温柔嘉叹道:“有梅无雪不精神。可惜缺一场雪。”
掌珠回过神来,发现宝珠与周书慈已经去他处,玉珠也不知去那里了,只有温柔嘉在身旁,回道:“现在这个时候若是下场雪,梅是精神了,等到雪化怕就是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温柔嘉道:“妹妹说的还真是,每每下了雪,梅也就落了。”语气颇有些失落。
掌珠笑道:“只有香如故。姐姐守着这片梅林还怕看不到梅么?”
温柔嘉打量掌珠,笑道:“果然是妹妹会说话。”顿了下,道:“我陪妹妹走走?”
掌珠回道:“姐姐不必陪着我,我随意走走吧,说不得寻到一株好梅呢。”掌珠知道她是主人家,还要招待其他贵女,不能一直陪着她。
温柔嘉从侍女那提过一盏花灯递给掌珠,道:“梅林里为了意境,花灯少些,妹妹提着花灯吧。”温柔嘉自是看出掌珠想去梅林深处,她小时候也是极喜欢去梅林里,小溪木桥梅花弯月,确实漂亮。
掌珠道:“多谢姐姐了。”说着提着花灯,斜挎一个小篓去了林深处。
且说大厅处。
周氏才将宝珠打发出去赏梅去。
宝珠本来是去寻梅了,但是不一会就回来了,留在周氏与温夫人这里卖好讨巧,周氏自然知道宝珠的是想讨好温夫人,只是现在并不是时候,一个姑娘家的若是太自降身价,别人哪里会正眼瞧?
周氏想着回去要和宝珠好好说说,谁教的宝珠如此?好在温夫人只当宝珠年纪小,爱撒娇,自是去招待其他夫人。
姜夫人笑道:“有个女儿就是贴心。陈夫人好福气。”
周氏连忙笑道:“姜夫人过奖了,将来若是有个贴心的儿媳妇也是一样的。”
姜夫人道:“正是这个理。”顿了下,道:“刚才我听掌珠小姐的意思,似乎只喜欢赏花不喜欢养花?”
周氏眉一挑,提起精神,道:“掌珠年纪还小,不喜也是可以培养的。以后如果姜夫人肯指点一二,想来掌珠会更喜欢的,不知道姜夫人?”周氏将姿态摆的很低,姜家这门亲事她是势在必得。
姜夫人笑道:“赏花之人通常都喜欢养花的。”
周氏一愣,这是什么意思?是定下这门婚事,还是作罢?
姜夫人看了眼周氏,她自是明白周氏心里所想,想攀上姜家又不想牺牲自己的女儿,掌珠对于周氏绝对是好人选,对于姜家……也是这样的。
她其实已经是和家中商量,姜家对于掌珠还算认可,虽然温家现在的族长不是掌珠的父亲,但是姜家也不需要再锦上添花了,掌珠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对于姜家来说其实是没有负担,而且姜家还可以借掌珠父亲的名声……
但是姜夫人并不想这样快就告诉周氏,周氏这个人无利不起早,若是知道如意了,怕是又新生枝节。
姜夫人笑道:“陈夫人不必着急,掌珠小姐毕竟还在孝中,养花一事慢慢培养,不急。”姜夫人说完便出去看众家小姐们猜灯谜。
周氏听了先是一喜,后来又一琢磨,这姜夫人说和没说一样,并没有定下来,真是狡猾,不过听这话里的意思,姜家还是有意的,不然大可一口回绝,也罢,掌珠毕竟在服丧,再说她还不信姜家能找到比掌珠还合适的人选。
掌珠沿着蜿蜿蜒蜒的小路走在梅林中,不时的看见刻着诗句的石头,倒是与这梅相得益彰。
掌珠原本由赏花变成了赏景,每一株梅都各有妙趣,她干脆一株也没有剪。
走着走着就看见前方有一处小池塘,一颗歪脖红梅立在一旁,旁边就是两三块奇石,上写着“不拟折来遮老眼欲知春色到池塘”,掌珠觉得甚是有趣,走到池边,一勾弯月映在水中,池水很浅、很清,可以看清池底的小石子,掌珠蹲下,想捡起池底的一颗石子。
“池水凉,还是不要摸的好。”
掌珠顿了下,从池边捡了块红色的石头,才站起来,笑道:“是有些凉,但是比起薄情庵的井水还些呢。”站在她身后的正是阿路,温柔嘉的哥哥温润晁。
温润晁站在梅中,让周边的梅都失了色,仿佛不过是一幅画,而温润晁则是画中走出来的天人。
温润晁微微笑了下,看着她空空的竹篓,道:“不是寻梅,没有寻到梅么?怎么走到这了?”
掌珠笑道:“不舍得剪下来,随意走走。”看了下四周,道:“这里莫非不是梅林?”
温润晁挑了下眉,想起了两人在薄情庵经常玩的诡辩,回道:“只一棵梅树,不算林,何来梅林?这里不是梅林。”
掌珠将石头放在篓内,便道:“那敢问阿路,这棵梅树在何处?”
温润晁张嘴就要说梅林,还好打住,略想一下,道:“在我的书屋旁。”
原来这里是温润晁的书屋。
掌珠摇摇头道;“阿路此言差矣,那请问阿路的书屋又在何处?”掌珠并不是要温润晁回答,又从池中捡了颗石头,继续道:“这颗石头在哪?在我掌心,我又在哪,梅树旁,那么这颗石头在何处?你我所在方圆中虽只有这一棵树,但你我眼所望去是什么地方?”
是梅林。
掌珠笑笑将石头仍在地上,道:“阿路眼光要放远哦。”
温润晁无奈的摇摇头,道:“早就知道不是你的对手,偏偏还想试试。”
掌珠得意的笑着,仿佛又回到薄情庵两人在了清师太面前诡辩的日子。
温润晁看到掌珠的笑,心生羡慕,这笑带着自信与骄傲还有一丝的恣意,仿佛谁也无法破坏、阻挡。
掌珠被温润晁这样盯着有些不自在,问道:“我怎样回去?”
温润晁道:“你不必担心,我平常在这里读书,不会有其他人过来,倒没有想到你走的这样深,你从左边这条小路这一直走会比较近。”
掌珠笑道:“那就多谢路领公子领路了哦。”说毕并不留恋的向左走。
温润晁听掌珠喊他字,只觉得心中一阵暖流,待回过神来,掌珠已经走的有些远了,温润晁有些后悔,该多与掌珠再说些话似的,他还没有问阿珠的闺名呢。
温润晁摇摇头,进书屋取了两本书,便走了。
这时从另一旁的梅林中走出两个男子,一着黑衣,一着灰衣。
灰衣男子正是姜铎,姜铎走到池边,捡起掌珠扔的石头,手中摩搓着。
黑衣男子身材英挺,轮廓棱角分明,黑眸蕴藏锐利,宛若黑夜中的鹰,孑然独立在那,周身盛气逼人,笑道:“这小女子倒是有趣。”见姜铎不说话,继续道:“孤以为是碰见一对小情人私会,没想到不过是斗嘴。”
姜铎不赞同的看向黑衣男子,如此毁坏女子的名声可不好,道:“宽敏兄,过会便评梅了,宽敏兄可要去看?”
黑衣男子,字宽敏,道:“自然,说来那女子没有寻梅,倒是和孤的想法一样,这么多漂亮的花,何苦只取一株?”
姜铎并不理会黑衣男子,只与黑衣男子一同从另一条小路走,两人速度很快,脚步很轻,不一会已经走的没影了。
掌珠没走几步,便看见有其他贵女也在寻梅,心中松了口气,若是被别人看见总会误会的,心中正这样想着,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掌珠还没有看清来者何人,就被这人推到在地。
掌珠抬头,才看见是宝珠,怒气冲冲的死盯着她,掌珠微微皱眉。
宝珠见掌珠头上一对吊珠簪在鬓间摇曳,眉如远黛,肤如脂,红唇紧抿,清新动人,宝珠心中更气,怒道:“你个贱人,居然跑到梅林里……”勾搭这个词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气的喊:“不要脸!”
原来宝珠远远的看见掌珠与温润晁说话了,只是并不知道说什么。
宝珠想寻枝好梅,没想到走的太深……
掌珠站起来,拍拍身上土,神色淡然,宝珠的声音不小,已经有贵女看向这边,宝珠上来还想掴掌珠,被掌珠一手握住。
宝珠气的大骂,无非是贱人、不要脸、没有人教导之类的。
掌珠手上用力,宝珠便疼的骂不出来,眼中含泪。
掌珠淡淡的道:“你看见什么了?你敢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