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雪。
琉璃园，掌珠披着白色的狐狸毛大麾站在门口，仰头看着大雪纷纷扬扬落下，脸上没什么表情。
想起前年那场大雪，她与阿路在薄情庵品茶，何等惬意！
她只是阿珠，不是什么陈家嫡长女，什么姜家未来的当家主母，阿路也只是阿路……
无奈，人总是要有身份才活的自在的，若她不是陈家嫡长女，又怎么可能在薄情庵长大呢？
果然如那日所说，自那一日一别，甭说一起品茶，她与阿路根本就不曾再见面。
这个时候掌珠多少对未来有些抵触，当初从薄情庵回到陈家，她便花了些时间适应，待到嫁入姜家，又是一段时间的适应……
时间过的真快，今年五月她也要成亲了。
今日是熹平四十一年大年初一，陈掌珠十六岁。
她在前年那场大雪停后就回陈家了，令人意外的是宝珠没有回来。
宝珠是在她的婚事定下后才回的陈家，比她晚回陈家半年多，婚期是明年五月。
宝珠也学聪明了，这样威胁周氏，当然也是做给崔家看，看看她为了崔寓几乎出家。
这个情况下，宝珠嫁入崔家除非犯下天大的错误，不然崔家就得把她当菩萨供着。
这么一个“冰清玉洁”“品质高尚”的世家贵女，崔家敢亏待么？
只是宝珠没有想过，若是在崔家受欺负了，周氏是否还会管她？虽然崔家不会亏待她，但是宝珠一辈子在崔家，崔家自有办法整治她，宝珠肯定有苦说不出。
唉。
掌珠现在的感觉，更像是戏外人。
就连她对周氏的恨也慢慢的隐藏在心底，就像了清师太说的吧，周氏自有她在乎的人报复她。或许宝珠就是吧。
她只看着周氏慢慢的后悔吧……她把陈家握在掌中，最后也只是儿女离她越来越远。
掌珠笑了下，看了眼这大雪，回到房中，她这算是自我安慰吧。
在薄情庵的时候，她就想明白了，她做不来大奸大恶的事，宝珠喂棋的事还时常出现在噩梦中……更何况，别人知道周氏的恶行，业哥儿还怎么继承家业？太夫人怕是不喜欢的。
如果别人不知道周氏的恶行，她也没有必要毁了周氏，她内心深处只希望她母亲是清清白白的。
想来母亲也是这样希望的。
丫头和婆子们为了她的婚事很是忙碌，年前她将那做万马奔腾的屏风绣好了，其实有一大半都是徐妈妈和秋白他们绣的，但是配色却是她亲自配的，也算是用心了。
现在又是嫁衣还要给新郎做一件新衣，更别说什么写字团扇香包，这些虽然不用样样都是掌珠自己绣，但是给姜夫人姜老爷并几个婶娘堂妹的，掌珠还是需要用心的。
她从薄情庵回来就开始准备这些，好歹现在也是差不多了，又有那些跟去的奴仆丫鬟，她又需要挑选，甚至是她手中的田地与商铺也要谋划一下。
在春暖花开三月的时候，掌珠也将穆氏遗言中嫁妆给玉珠。
说来也好笑，这个玉珠自诩嫁入周家，又有周家派来的婆子指点，便时时端着架子，这一两年，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唯唯诺诺只会哭的软弱千金了。
只是不知道这样是好坏。
掌珠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大魏贵女这么早订婚还有个原因，就是定亲后会有夫家的婆子过来帮忙，其实就是暗中教导，一般来说，也不会教导什么，这个婆子就是去女方家里好吃好喝待着，偶尔帮着传递个书信之类的。
但是玉珠毕竟无父无母，这周家的婆子就变成了教导。
掌珠身旁也是有的，就是那位田妈妈，但是田妈妈虽然住在陈家，但是从来不到掌珠面前，除非掌珠招呼才会过来，很是怕自己不讨喜。
掌珠每日忙碌，基本上也会让田妈妈帮忙，倒不觉得田妈妈是监视的。
这话说的就多了。
只说掌珠将嫁妆给了玉珠，玉珠十分感激，又一下子将掌珠当成恩人一般，弄得掌珠有些哭笑不得。
她之前没有给玉珠，一来担心玉珠贪得无厌，二来也是担心这些东西被周氏哄骗了，现在想来，若是早早给了玉珠，说不得两人的关系会好一些。
没几日便是姜家送聘礼的日子。
从姜家到陈家有个一日便到，姜家的聘礼不少，前面的马车出城了，后面的马车刚刚出姜家，用了整整两天，这聘礼才到了苏州城。
等到真正送聘礼那日，又是一番热闹，聘礼先是绕城一圈，才进了陈家的门，从白天到日落，才完成。
太夫人甚是高兴，掌珠毕竟是陈家嫡长女，就得要这样的脸面。
周氏面上高兴，心中又酸又苦，算计来算计去，倒是给掌珠选了个这么好的婚事，偏偏还是自己选的。
自作虐不可活。
陈家自然也不能落了气势，三日后也是如此将家具大件准备好，送到扬州城，也是如此这般的送到了姜家。
掌珠这才知道这些家具太夫人早就命人去了姜家量尺寸又打了出来，据说这样子太夫人都是改了又改。
掌珠心中一阵感激，也有了一丝不舍，她知道太夫人虽然看着严肃冷漠，但是对她还是在意的，若是太夫人一早就对她表现亲密，周氏指不定怎样闹，这几年了又会生出怎样的事端。
四月时，掌珠已经是定下陪嫁的人。
秋白、晓初、唱月三个侍女，还有一名侍女是在薄情庵服侍她的，只等着出嫁那日一同跟着她便是。
晓初，掌珠也特定问了下，如果她不愿意跟着，掌珠自会把卖身契给晓初。
晓初只说她老娘已经是不忠，自己一定会跟着掌珠的。
掌珠不禁怀疑，母亲一直说奶娘是忠心的，是不是其实指的是晓初。
至于婆子，自然有徐妈妈，剩下的两个婆子，都是官中派过来的，一个是农户家的，一个是商铺家的，这两大家子都跟着过来了。掌珠也说不好这是太夫人的人还是周氏的人。
好在掌珠并不靠着这些。
至于田地和铺子，说好谈不上，但是也不至于坏，周氏还是不敢再太夫人眼底下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连着玉珠的嫁妆也是如此。
一眨眼，便到了五月，还有几日掌珠就出嫁了，掌珠心中才生出几分紧张，嫁为人妇又会是什么光景？
和周氏一样么？还是如姜夫人一样？
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还有那些妾室琐事……
说起来，掌珠还有一件事没有办，这件事就有些难了。
崔家女。
这女子还真等到姜铎结婚了。
姜家一来仁义，二来不想与崔家产生矛盾，并没有直接拒绝崔家女为妾的事，不过是说，崔家女若是嫁人，姜家会备好嫁妆，姜家也愿意帮忙物色好人家。
但是崔家女就是不嫁。
崔家也不管。
无论崔家女还是崔家都这么心狠，姜家更不能明面上拒绝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崔家明显的是小人。
这件事干脆你就抛到了掌珠面前。
入不入门，未来的姜少夫人说的算。
明显的是让陈家做这个得罪人的事，周氏也幸灾乐祸的劝过她，反正崔家女年纪都这么大了，又是个孤儿，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她就进了门还能怎么样？也能显出夫人的大度。
在这件事上，甚至太夫人也认为让崔家女入门更合适一些。
掌珠只是先放着这件事，就算崔家女进门也要她成亲以后再说。
众人却只当她默许了。
实际上掌珠心中自有想法，就这么被威胁的让人进门，这崔家女进们后恐怕更会张狂。
她……还是先看看姜铎的意思吧……
姜铎，她未来的夫婿……掌珠心中生出些异样来，姜铎这两年来偶尔与会来见她，当然不能像薄情庵那样随意，也是隔着屏风，她感觉两人应该算是熟悉了吧。
姜铎也会送来些礼物，也有书籍也有一些小玩意，算是尽心了。
这婚事在所有人眼中，包括自己，都挑不出什么问题来，就连那些传言，似乎也一下子都不见了。
但是越是这样掌珠心中越是不安，越是看起来完美无瑕的东西，越有可能是镜花水月。
虽然掌珠烦躁，但是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出嫁那日总会来临的。
那一日，就好像做梦似的。
掌珠一大早起来，被人服侍着梳妆、穿吉服，拜别太夫人，上花轿……
满目的红，耳中充斥着各种声响，说吉祥话的，敲锣打鼓的，掌珠坐在轿子中只感觉摇摇晃晃的，好一会，她的轿帘掀起：“别怕，咱们启程了。”
这是姜铎的声音，掌珠心中瞬时平静下来，也才知道原来根本还没有起轿呢。
这时突然间安静下来，掌珠只听司仪喊道：“起轿！”
掌珠深吸一口气，她这一走就不再是陈家人了……脑子里居然想起了第一次祭祖是的情景，心中五味杂陈，眼泪不知道怎么流出来了，掌珠闭上眼睛，心中暗道：母亲，我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