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她身旁的丈夫看出了她的心思,便掏出有些破损的钱包,问小姐这款口红多少钱。小姐语气里满是兴奋,告诉他今日店里开张优惠价为498元。他正要拿钱的手猛然停在原处,愕然地看了看她。她把手中的镜子还给小姐,转身走入了喧嚣的人群。
他愣在原地,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觉得她像是他手中断线的风筝,宁愿走入无法预知的天地里,也不愿被贫穷牵绊。
她终究和他走散,嫁给了一名富商。如今,她的包里从不缺价格不菲的口红,她的心中却空旷如无人的山谷。
再次遇见他时,是在一年之后的火车上。他作为一名成功的化妆品经销商去南京开会,而她为了散心去看南京的栖霞山看红透的枫叶。两人一同下车,说完再见之后却走向不同的方向。
简桢曾经说过:“想起以前爱过的人,像从别人的皮箱中看见自己赠出去的衣服。很喜欢的一件,可惜不能穿。”我们时常幻想着久别重逢,然而真到了那时,我们反而因那件极其喜欢却不再合身的衣服,而黯然悲伤。
抵达北京时,已是傍晚时分。我唇上的光彩,仍未褪去。她提着包走入人海,就像我们不曾相识一样。
回家的路
她小时候每次放学时,父亲总会用一辆很旧很老的自行车载她回家。
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觉得父亲的背很宽,天上的云很白。
后来,她上了高中,又上了大学,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每次回家,父亲都会在村口等她。她也习惯了坐在那辆越来越旧的老式自行车上,和父亲一起回家。
再后来,她进入一家很大的企业工作,用自己的薪水买了一辆车。虽然,回家更为方便,但因工作太忙,那条乡间小路也渐渐只存在于她的记忆中。直到有一天,她给父亲打电话告诉他又不能回家时,她听到了父亲满是失落的声音。于是,她放下手上的工作,开车走上了回家的路。
洁白的流云,与湛蓝的天空,依旧是乡间小路最美的风景。
她告诉父亲在家等她就好,但当她离家越来越近时,遥遥看见父亲一如既往地站在村口,他的旁边放着那辆自行车。
她加速把车开到父亲面前,有些心疼地责备他不听自己的话。父亲没有说什么,只是拿出一根绳子,一头系在自己自行车后座上,一头系在她新车的保险杠上。父亲骑着车行在前面,领着开着车的她,回家。
父亲的背,渐渐佝偻;父亲的头发,渐渐泛白。这些都是岁月的痕迹。
在那一刻,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执意接她回家。
他是怕她忘记回家的路。
这则名为《回家的路》的公益广告,配着《Always on my mind》的背景音乐,把蜷缩在沙发中的我,催生出了眼泪。
猫王那浑厚中略带低沉的嗓音,那节奏稍显缓慢的旋律,以及那干净得不染尘埃的画面,那深厚得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真情,像是机器猫按下时光机的开关,将过往的一幕幕图景,清晰地摆在我们面前。
瞬间,我们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不说明天,只在此刻。不管时间是否充裕,不管手边是不是有繁杂的工作。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连行李都顾不得收拾。因为在父母眼中,我们的每一种姿态,都是最美的。
先坐火车,后转长途汽车,搭最后一班回家的大巴抵达乡镇。
天色渐渐暗下来,这条蜿蜒的乡间小路上却渐渐热闹起来。蟋蟀的唧唧声,青蛙的呱呱声,布谷鸟的咕咕声,此起彼伏。我像小时候那样,奔跑起来,任清风穿过我的长发。天边突然出现了火烧云,正好与我因兴奋而变红的脸颊相称。
天完全变黑时,我心中并不害怕。因为我知道这条小路的尽头,一定有父亲在等我。
纪伯伦说:“从来,爱不知道自己的深度,直到别离的时刻。”
离开,即是一种失去。
失去时,终于明白自己是那样想把它抓紧。
父母以为我们从不会长大,我们以为父母从不会变老,于是我们一再选择去远方寻找所谓的梦想,最终我们长大了,父母也老了。再回到家时,我们才发现,一整条街的风景一直在为我们守候。
路边的马记香油永远散着香味,杂货铺还卖着五毛钱一支的奶油雪糕,裁缝店里仍有一群戴着老花镜的老太太在缝衣服,修车店里的张师傅似乎永远在补一条瘪了的车胎。
他们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仿佛不曾改变丝毫。他们见到我时,也总是叹一句,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
走到父亲面前时,我终于懂得,其实一切都在改变。
我看到父亲的手,更加粗糙,指甲缝里塞满泥浆。岁月在他额头上又添了几道皱纹,我只愿皱纹不要刻到他的心上。
父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话,他说小时候经常给我糖吃的张奶奶,上个月去世了;他说家境贫寒的李家出了一个大学生;他说去年娶媳妇的小白,今年添了一个大胖小子。
我“嗯”一声,算是回答。
月亮在云中穿行,地上是两道拉长的身影。
此时并没有笛声响起,但我仿佛听到了乡愁那清亮而忧伤的歌。
从村口到我家,要经过一道水沟。往常,父亲总是牵着我小心翼翼地过河。这一次再经过水沟时,我向父亲伸出左手,父亲愣了愣,便把右手叠放在我手心。那一刻,我觉得我握住了整个故乡。
月华在河水中泛着光,像是父亲眼窝中努力抑制住的眼泪。
买一张车票去看你
坐在火车上,当终点太过遥远,窗外景致太过单一时,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莫过于戴上耳机,看一部略带哀伤却不沉重的电影。
每一次起程后,晴都会这样做。
有些事,做多了便成习惯。于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去看龙,已变成她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恋人之间的距离,怕是直尺无法丈量。有时明明就在身畔,却好像隔了千万个光年;有时身居天涯海角,却恍若亲密无间。而这一切取决于,在爱情这场戏剧中,我们扮演着一厢情愿的角色,还是与对方两情相悦。
碧云送给秋水一支笔,说:“用这支笔给我写信,我会回的。”
秋水说:“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你,我只有一句承诺,我会等你。”
这一次,晴在火车上看的电影是《云水谣》。
秋水,年轻而俊朗,是王家的家庭教师;碧云,贤淑而美丽,是王家的千金。两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然而,为了躲避战乱,秋水不得不离开。自此之后,这份爱,便隔了一道海峡。
整部影片,像是一张精美的贺卡,千语万言,皆凝成贺卡封面上那句“我永远等着你”。
交通不便,音讯不通,碧云等了一辈子,终究没有等来任何结局。
而秋水,听到追求他许久的另一个女子对他说“就让我代替碧云来爱你吧”,便将那份纯真之爱,在心底永远埋葬。
爱,是如此坚韧,又是如此脆弱。它坚韧,是因它从不畏惧无情的时光,从不畏惧空间的阻隔;它脆弱,是因它禁不起任何猜忌,禁不起任何一方的临阵脱逃。
天上的流云,随风飘摇,在清澈的水中,倒映着隐约朦胧的倩影。
影片结束,晴摘下耳机,心中是苍茫的如梦水乡,幽静古朴的台北小巷,以及秋水那句“我会等你”。
我会等你,可我不知能不能等到你。
窗外的景致,一如往昔,由荒凉稀薄渐渐转为丰饶翠绿,天色也是由晦暗转为明亮。G278,青岛—武汉,这趟高铁她已不知坐了多少次。
爱情的能量,总是异常强烈地覆盖在我们身上。维系异地的爱情,比我们想象中更为艰难。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话说得轻巧,可看不到彼此的表情,触摸不到彼此的温度,心中的失落谁又能体会?
晴与龙是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两人分别在青岛与武汉读大学。大学毕业后,两人分别留在各自的城市里工作。他们的爱情,从不曾因这一千多公里的距离而退缩。
落雪时节,他给她寄去厚厚的围巾与帽子,因而,每次出门时,她总会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在电话里嘱咐她,要按时吃饭,替他好好照顾自己,于是,她买来锅碗瓢盆,每一顿都把自己喂得饱饱的。
不上班的日子,她总爱去海边走走。海风吹来,托起她的长发,将她的思念,梳理得格外柔软。她总是相信,海风能把她的惦念带到他身边。
与碧云和秋水比起来,晴和龙是如此幸运。他们想念对方时,就给对方发短信,打电话,如若这些仍不能抵挡汹涌的思念,他们就买一张车票,站到对方面前。而碧云和秋水,只能在愈来愈暗淡的岁月中,用自己的想象与回忆,给往事涂一涂口红,以免自己有一天醒来时忘却对方。
下午两点五十二分,火车停靠在武汉。她走出火车站,看到路边的几株樱花,正含苞待放。性子急的,索性已经零星地举起几瓣粉红的小花。
当晴看到不远处龙正张开双手站在樱花树下时,她心潮涌动,穿越人海投入他的怀抱,眼中满是感动的泪水。
秋水对碧云说:“我会等你。”最终,他娶了另外一个女人。
龙不曾对晴有过任何承诺,然而,每次晴转身时,都会看到他的双臂,时刻保持着张开的姿势。
相隔千里万里,也没有关系,如果我想你,我就买一张车票去看你,只要,你愿意在火车另一端等我。
晴把这部影片讲给龙听。龙问她:“如果你是碧云,你会恨秋水吗?”
“我想不会吧,爱一个人,就是要他幸福。”晴靠着他的肩膀,认真地说道。
爱情中,自始至终都没有恨。如若有恨,那亦是因了爱。
七周年恋爱纪念日时,晴放弃青岛的工作,提着重重的行李,来到武汉。
她手中从青岛到武汉的车票,共有八十六张。
领回结婚证时,他们看到路边的樱花,开得如火如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