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在监狱里生存下去,你就要学会找到在日常生活中能让你感到满足的东西。这种满足多种多样,你可以洗衣服,让衣服特别干净;也可以打扫走廊,使走廊一尘不染;还可以收拾自己的牢房,使它拥有尽可能大的空间。在监狱外做大事会让我自豪,而在监狱内做这些小事也同样让我满足。
——曼德拉自传《漫漫自由路》
曼德拉在狱中有两片菜园,一片是真实的菜园,种满了果蔬,一片则是由他的犯人学生组成的。两片菜园最后长出来的果实是一样的,都是更加成熟的曼德拉自己。
曼德拉从小生长在乡野,对绿色植物有种深挚的热爱。他在福特海尔大学学习期间,学校要求他们进行体力劳动,其中一项就是在教授的菜园里工作,这使得曼德拉爱上了和泥土打交道,因为这可以很好地调节脑力劳动。所以,几乎是一上岛,他就开始向狱方申请在院子内开辟一块土地给他种菜,一来可以陶冶性情打发时间,二来也可以改善一下犯人的伙食。但之前几年里,粗暴的监狱长都拒绝了他。
后来,狱方不胜其扰,加之监狱风气在曼德拉等人的努力下也有所转变,所以他们最终同意了曼德拉的要求,给他在墙根处开垦了一块狭长的土地,虽然不大,却足够曼德拉折腾了。院子的土地是由废渣堆叠起来的,所以比较干旱,而且石块也多。曼德拉便耐心地将菜园里的石块一点点挖出来。有人开玩笑说:“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矿工,白天在采石场挖石灰石不够,业余时间还要在这里挖石头。”经过曼德拉的反复挖掘,这块土地已经比较适合种植果蔬了。
种子则来自监狱的馈赠,曼德拉对此十分感激。一开始,他种植了一些比较易活的东西,比如西红柿、洋葱和辣椒,它们比较耐寒,也不需要肥沃的土地和精心的照顾。因为经验不足,他的第一季收成不佳,为了改变这个状况,他不仅自己订购了一些园艺书籍,自学园艺理论,还跟一批对此比较有经验的犯人虚心求教。
由于没有书中介绍的那些材料,曼德拉只能采取试验的方式来改进自己的园艺技术。不过,他天资聪颖,这么久以来,他唯一失败的种植案例只有花生一种。当然,这也得益于狱友的帮助,有人开玩笑说:“园艺是狱中为数不多不是由曼德拉说了算的事。”拉鲁·奇巴是个园艺高手,他经常带领曼德拉等人成群结队地往菜园赶,还会带上颇为唬人的工具,如标尺、标签和圆珠笔之类的,他们会进行测量,并做笔记,仿佛一群专业的植物学家。为了囤积肥料,他们也想出了很多办法,曼德拉就建议将肉骨头积累下来捣成粉末。
专业的成果就是丰收,监狱也乐于见到这种场景,因为很快,曼德拉就能为狱警们提供优质的西红柿和洋葱了。到1975年年末,这块菜园的规模和收成已经相当可观,他们先后种了1000个西红柿、2000个辣椒、2000个西瓜,还有一些胡萝卜、甜瓜之类的。
曼德拉对这片寄托了自己情感的菜园十分上心,这块土地仿佛就是他的自由国土。从播种到照料再到丰收,曼德拉看着每株植物成长,看着自己的心血变成累累果实,心里是难得的满足和惬意。作为这块土地的主人,曼德拉将这块菜园视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他知道作为一个领导,不仅要花心思播种、培育和收割,还必须对自己培育出来的东西负责。在这个过程中,他要学会驱赶病害,修剪多余的枝叶,这是完善领导修为的另一种途径,曼德拉从这里面获益良多。
曼德拉也不忘向温妮介绍自己的成果,他在信里给她介绍了一棵长得十分漂亮的西红柿。曼德拉告诉温妮他是如何精心地照料它,直到它变成一棵结满果实的大树。可惜的是,这棵树后来枯死了,这让他十分伤心,他将它挖了出来,洗净之后埋在了菜园的一角。曼德拉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在这漫长的时光里,他已经将对温妮的思念转化为了对这棵树的关爱。在埋它的时候,曼德拉内心十分复杂,他自然不希望自己和温妮的爱情也像它一样枯死,但同时,他也隐隐预见:也许很多东西都是无法挽回的,因为他自己无力去培育那份天涯相隔的爱情。
曼德拉的这片菜园给了他很多悲喜交织的情感,他的另一片“菜园”则给他带来了尊敬和进步。曼德拉一直热心于教导年轻犯人,他们当中有很多人文化水平不高,但都对学习充满渴望,于是曼德拉就和西苏鲁等人开办了一个简易的学习班,在院子里讲课。
曼德拉主讲的是政治经济学,内容主要是社会发展方面的,从制度变迁到历史进程,曼德拉对此颇为熟稔。最开始,授课的形式较为随意,以聊天和谈话为主,各自谈论各自熟悉的历史和常识,并进行适度的交流与辩论。随后,加深了对学生的了解之后,曼德拉便开始了正式的教学,他发展了苏格拉底的“助产术”授课法,显得攻击性更强一点,因为他要教导的是自由斗士,而不是普通学生。曼德拉鼓励学生发言和提问,他则负责进行犀利的反驳和质疑,很多内向的人会因此感到窘迫,但这对锻炼他们的性格和逻辑很有帮助。
渐渐的,曼德拉的授课引起了越来越多犯人的兴趣,最后甚至连年轻的狱警都成了他的学生。有的狱警还专门申请到罗本岛工作,因为在他们眼里,这里不再是人间地狱,而是“曼德拉大学”。当然,曼德拉对待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也有不少被他在课堂上诘问得哑口无言的狱警。
经过曼德拉等人持续而耐心的教育,岛上的很多犯人都在文化水平上有了明显的进步。有的犯人之前目不识丁,几年后就可以给家里写信了。除此之外,犯人的心理也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当一个人以“有文化的人”自居时,他会在选择言行之前进行更加审慎的权衡。有一个犯人上岛之前十分暴躁,对狱警的虐待反应激烈,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跟他们一般见识,因为我才不是像他们一样冲动的野兽”。
当然,曼德拉在授课过程中也有自己的收获。当时由于没有实体教材,所以很多内容都需要依靠众人仔细挖掘自己的记忆,这一挖就挖出了很多连他们本人都不曾意识到的宝贵财富,里面包括一些古老的诗歌、一些动人的传说。这种回忆打开了众人的思路,也拓宽了曼德拉的知识面。最重要的是,终日沉浸在辩论当中,接近60岁的曼德拉的思维一点都不比年轻人慢,很多年轻人都折服于曼德拉的缜密逻辑和敏捷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