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假”表妹,取名为米慈,该“假”字含义两重,小慈并非我阿姨亲生,只是养女。另外小慈偷偷告诉我,她不是人。我笑道:“那你便是鬼!”
米慈小手轻捂樱桃口儿,咯咯笑出两声,努力地点头称是。我便又逗她:“你晚上要不要吸人血!”
小慈反驳道:“谁说鬼是要吸人血的!而且我现在只算半个鬼,因为找到了可以依附的肉身!”
我看着她在那里认真地编故事,模样甚为可爱。小嘴动来动去,脸上时而出现个酒窝,飞上一片桃瓣红。她这副俏皮模样至今留于我脑海,光阴褪色,米慈的笑容依旧。
想那年暑假时,母亲骑着凤凰牌自行车载我去外婆家,恰好阿姨也把小慈送给外婆照看,我俩便遇见了。第一次见到小慈,她正独自在弄堂里玩耍,绑着一根冲天辫,带着一朵巨大的艳红塑料花。此景令人想到公鸡的红冠,极其滑稽。
小慈见我在一旁偷笑,瞥看我几眼,亦傻笑不止。她说我穿的是开裆裤,我嘲她的裙子像马桶,顺口还告诉她,只有花痴才将大红花戴在正中央。小慈嘴角一翘,似乎生了气,正当我为自己的言语后悔时,她忽而又笑了,人坐到光滑的石凳上问:“你是我的表哥吧!”
她说话时仔细看着我,我一注意她,就瞧见了那对光溜晶亮的眼珠子。
我道:“你是不是叫米慈!”
小慈点点头,接着我便告诉她自己是禾风。小孩的情思总是多变的,我见米慈长得漂亮,又算自己表妹,很快忘记刚才的斗嘴,与她熟络起来。就这样,两小孩并肩靠坐,她将手搁至我腿上,柔细白嫩的指头轻轻弹动,似乎还压着韵律。
在弄堂里待烦了,我们就牵手到外头逛了一圈。尽兴后刚回到家,就看见一位老妇人奔跑过来。没错,她便是我们的外婆,外婆喘了口气,骂道:“你们两个兔崽子,害得我找了半天!”
骂归骂,只要一耳进,一耳出,也便无有痛痒。小慈在这方面比我更有经验,她悄悄告诉我,外婆很快就会来讨好我们的,到时候把脸拉得老长,翘起嘴巴,也许就可以得到一包零食的安慰。
不过后来终究没得到什么膨化食品,外婆给了我们一本小人书,我俩争来抢去地把书看完,嬉闹玩笑着,直到天黑彻下来。
坐在窗前,忽然袭来凉风一阵,我猛打了个寒噤,人从往事里挣脱出来。目光看向窗外,发觉今日亦是浓云遮蔽明月,整个世界昏暗无光,股股夜风穿行山野,发出幽怨而鬼魅的鸣叫。寂静里,隐隐如有泣声,潜入这无尽的黑暗中。夜,悄然而至,所有光亮都被浓黑吞没。回忆似幽蓝海面的波涛暗涌,汪汪情绪从深远海底而来,起伏不定。
我随手翻开书的一页,拾起那一缕轻柔的头发,微亮灯光下,她躺在书页上,白如银线。我一直在想:小慈是否还在人世,难道她永远只能活在记忆中吗?
我生怕这记忆也被时光的流洗去,于是在夜深人静时,写下她与我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