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孝珏到了猫耳朵胡同,周府的管家正在门口等着她呢,忙将人迎下车。
“小姐果真又这么早过来了。”
听他这话,是有人猜到她会早来,林孝珏也不问,只向他问好。
管家忙笑道:“小姐快里面请,我家大人今日公休,正盼着小姐来呢。”
林孝珏道:“看样子,老夫人有起色了。”
“嗯,到点肯吃饭了,少夫人给她擦拭换衣,也都不发脾气了。”
林孝珏笑着点点头,带着丫鬟跟管家一同进了大门。
过了影壁墙又走了一段路,再次路过昨日的地方,她歪头看向昨日两个少年影子的地方,此时没有人影。
管家道:“我们二少爷和小少爷今日去学堂了,二少爷淘气耽误了好几日的功课。”
“淘气之人,多智慧。”
管家笑的宠爱:“我家二少爷智慧倒是不少,就是都没用在正地方,小少爷则沉稳许多,不过小少爷虽然喜静,可学问一点不差,大人每次问功课,小少爷都能对答如流,有时候跟我们说些之乎者也,大家伙都听不懂。”
林孝珏见他对两个少爷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蓦然一笑,道:“您照顾他们,真是辛苦了。”
管家一听这小姐好似也比较爱听两位少爷的事,说着不辛苦,然后又讲了两个人的小趣事,这谈笑间,很快就到了花厅。
花厅里不同昨天只有周懿之,林家大家人好似都在,张氏,刘氏,旁氏,还有两个中年男子。
两个人一个站在上首椅前,一个陪在他的右边,个头一般高,相貌所差无几,只不过一个长脸面有风霜,一个圆脸皮肤白嫩,不用说长脸的是周光祖,圆脸的是周光辉。
林孝珏打量着两人,两人都是也都看着他,周光祖一脸思索还带着惊讶,周光辉直接瞪圆了好看的眼睛。
“这,这……”突然伸手指着他。
周光祖一下子拉住他的手,然后对林孝珏道:“小姐过来了,有失远迎,还请小姐见谅。”
林孝珏微微颔首:“见过大人。”
周光祖一抬手,管家会意将客人领到椅子让座,一家人也都坐下去,管家识礼退下。
再待上茶的下人离去,周光祖道:“昨日归来听说小姐的事,家母不像前些日子那么意志消沉了,知是小姐医术高明所至,这里还要多谢小姐。”
林孝珏点头,“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怎么就是该做的呢?是医者应该做的,还是其他?
周光祖抬眼看看其他家中人,弟妹正一脸不忿的看着二弟。
周光祖沉吟一下看向林孝珏:“有句话,讲出来小姐不要见怪。”见这小姐一副不介意的样子,周光祖也放松一口气,道:“小姐也看到了,小姐相貌与我周家人很相似,听懿之说小姐也是姓周的,可真是巧啊。”
林孝珏点点头:“我长得,像我娘,只嘴,像我爹。”
周光祖心道:“难怪就这嘴看着不顺眼,好像了谁。”又想不起来,尴尬的笑了。
其他人一听她说长得像母亲也都稍稍安心,说明跟周家没什么关系,刘氏一脸怀疑的打量她,问道:“小姐果真长得像令慈?”
林孝珏依然点头:“据家中人说,是非常相像的。”
众人又都松了一口气。
昨日刘氏闹时,陵南和周四正在门外,没听到她怀疑小姐是周家二爷的私生子,此时听周家人问,还以为时周家人猜到了小姐的身世,再看刘氏的表现,才知道是误会了。
陵南心中暗笑,小姐不肯表明身份,可把二夫人担心苦了。
周光祖想了想道:“天下就是有这样的巧事,当时韩大人拿给皇上一副画像,上面也像极了咱家人。”
说着突然一愣,看向林孝珏道:“莫不是那画像上就是小姐吧 ?”
林孝珏摇摇头:“我不知道。”
对,别人拿着她的画像不一定她就要心里清楚。
当时皇上召他去认画像上的人,他不知皇上用意,后来打听才知道是礼部韩刚献给皇上的,许是为了给皇上充纳后宫,他当时如是想。
只不过那女子像他死去的小妹妹,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周光祖想到妹妹,心中一动:“小姐长得像令慈?那令慈岂不是与我周家人很想象?”
林孝珏点点头:“该是的。”
周家其他人顿时有人如释重负,也有面带疑惑,还有锁眉思考的,但不管怎么样都是看着她。
林孝珏淡淡一笑道:“昨日二夫人,就误会了我,这里我看,还是说明白的好,我与二老爷,不是父女关系,我更像,我母亲。”
陵南还以为小姐马上要认祖归宗,心里提了一口气,可小姐并没有这么做。
周家其他人则尬尴的不知说什么好,除了刘氏,这女人很敏感,还是一脸怀疑的看着她,林孝珏就大方让她看。
周光祖道:“是我家怠慢了小姐,这里给小姐赔不是。”说着站起来要行礼。
林孝珏不敢受,忙站起来,道:“咱们还是,说说老夫人吧。”打断了双手叠在一起的周光祖。
周懿之道:“昨日都按照小姐吩咐做的,祖母现在比前面好多了。”
周光祖也道:“家母这病还得有劳小姐,小姐别站着说,快做,快做。”
林孝珏见他坐下这才坐下来。
林孝珏道:“昨日我没有,告诉你们,老太太是死脉,症是单腹胀,死症,她看起来好些,其实是有了生的**,并不是病情,好转了。”
周家众人这才真正担忧起来。
周光祖道:“那小姐的意思,家母是……”没救了三个字他不忍说出口。
林孝珏笑着摇头:“若老人家,生无可恋,可能真的,没有希望了,现在,不是肯吃饭了吗?就是好兆头,我们做子孙的,要,多开导她,多依恋她。老太太一生好强,若咱们个个,独当一面,老太太反而不担心,多对老太太,说说自己的,难处吧。这样好的更快。”
周家人听她用咱们这两个字,都觉得很亲切,周光祖笑道:“小姐怎知家母生性好强?还真让您说着了,家母为我们操碎了心,现在她老了,我们有事又怎敢惊动她?”
林孝珏笑道:“操心的命,没心操了,反而了无生趣。“
周光祖觉得有些不好接受:“小姐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找老太太吐苦水?”
林孝珏点点头。
这治病的法子真是前无古人,孝子怎能让老人家担心呢?
周懿之笑着看向伯父:“我说不出来。”
周光祖了解这个侄子,对家人从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最能承担难处,他不合适。那家里人谁最让人操心呢?
刘氏突然站起来:“我找老太太说理去。”眼角带泪,满面委屈,说着也不等大家同意不同意,转身就往外走。
对,二弟妹算一个,周光祖默默点点头。
周光辉见妻子走了,一定是跟他有关,一脸牙疼的样子站起来:“大哥,我去把她叫回来。”
张光祖忙叫住他:“小姐不是说了吗,要让老太太担心,先由她去吧。”
周光辉心道:“由她去,数落的都是我。”一脸不痛快的坐下来。
张氏和旁氏忙站起,张氏道:“我们去照看一下,别让老太太太激动了。”
这样最好,周光祖先是点点头,然后看向那女大夫,现在要征求人家的意见。
林孝珏没有反对。
待周家两代媳妇都离开了花厅,林孝珏道:“前面说的,是医心,我方才也说了,老太太还有实症,需用些理气药物,方能好转。”
周懿之想起昨日那方子:“小姐开的玫瑰花就是此意吗?”
林孝珏点头:“花,让人观之,赏心悦目,故而花类,都有解郁理气的功效,女子常服有益,但玫瑰花性温,阴虚阳盛之人少服,想养生喝茶,梅花性平,更益。老夫人肝有阴,故服用无碍,但同理,多服也无益。”
周懿之听了连连点头,周家老哥俩也是一脸欣喜。
林孝珏又道:“老夫人是单腹胀,我现在开方子,你们记下,先服用七日。”
周懿之道:“怎么,那玫瑰花不喝了?”
林孝珏点头:“那是给周大人,看的,药轻病重,不能攻克,还得换方子。”
周懿之忙看向周光祖。
周光祖心道:“人家都特意说怕他不同意,所以先用玫瑰花抛砖引玉,这么怕他不信任,他怎能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笑道:“若小姐一来之初就开方子,我们自然要斟酌用还是不用,现在小姐都讲了这么多,若我等再怀疑小姐,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林孝珏摇头:“小心,驶得万年船,大人别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些坏人,他们的坏,不在脸上写,先取得你的信任,然后再下手,你会伤的更重。”
周家人面面相觑。她这意思是别信她?
林孝珏想了想瘪嘴一笑:“不过我,还是值得信任的。”
三人同时舒了一口气,两个丫鬟则无奈的看着小姐。
丑化都说开了,周家人也消除了防备之心,林孝珏这给林老太太下了方子:“新绛纱(三钱)半夏(八钱)香附(三钱)旋复花(三钱)青皮(三钱)小茴香(三钱)归须(三钱)降香末(三钱)广郁金(三钱)苏子霜(三钱)”
周懿之接过方子看,然后又传给大伯,周光辉仰着脖偷瞄。
林孝珏道:“女人辛苦,很多病,都从气上得来,故而有一类,理气行气降气的药,行气是气行不畅,降气是治气性不降,呃逆的,都是辛味。”所以伤阴,缓口气又道:“方之中的香附,广郁金,青皮,降香,苏子霜都是这类药,香附,气病之主司,女病之主帅,疏肝理气,调经止痛,总少不了它,是归肝经的,行气药,一定要分清归经,方中青皮,广郁金也归肝经,这茴香是暖下焦的,行气止痛,旋复花降呃逆。”
周家三个男子一听,这没什么好不信任的人家的了,这小姐医理说的精细,连药味都说的明明白白,有些都是他们听过的。
周光辉突然问道:“半夏不是止咳的吗?小姐这里说理气,怎么它用到八钱?”
周光祖和周懿之同时惊讶的看着他。
周光辉顿时红了脸,小声道:“我也知道一些。”
林孝珏笑道:“大家都知道,半夏燥湿化痰,其实它还,降逆止呕,许多药,功效都有很多,配伍不同,用量不同,功效就变了,老夫人根结在肝气,但症是单腹胀,中焦脾胃的治疗,也非常重要。”
周家人这才全明白。
正说着方子,管家就进来了。
“老爷,宫中派来的太医来了。”
林孝珏低头看了一眼鞋尖。
周光祖很尴尬的道:“是皇上下的旨意,我们家是请不来太医的。”
林孝珏抬起头道:“无妨,让他们看吧,若是说的跟我,不一样,你们则不要听,若有人看出是,单腹胀,却主治中焦脾胃,大公子便将这话,告诉他。”
周懿之一愣:“什么话?”
林孝珏招招手,让他过来。
周懿之看了一眼伯父,周光祖点点头,他才站起走向她。
林孝珏看他别别扭扭拉过他的肩膀,让他地下身子,然后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周懿之一边脸红一边听得茅塞顿开:“原来是这样。”
周家老歌两见了干着急。
周懿之听她全部说完,站直了道:“我记下了。”
林孝珏凝重的告诉他:“你们千万记住,若说的跟我不一样,坚决不能换药。”
周家人已对她十分信任,周光祖道:“小姐放心,我周家人虽然看着软弱,但向来一言九鼎,既然说好了要用小姐的方子,就不会更改,除非用起来全无效果。”
大夫医病,最忌讳被其他大夫改方子,林孝珏这才放心的点头。
“那你们,招待贵客吧,我便回家了。”
说完站起,周家人忙跟着站起。
周光祖道:“小姐一早就过来,又来去匆匆,当真为我周家操心,我真是不知如何感激小姐。”
林孝珏淡淡一笑:“周大人,不必太过意不去,我医不走空的,等老太太好了,周大人需为我做件事。”
还是有目的,周家人相互对视不解,脸露防备,下一刻周光祖却哈哈一笑。
大家都好奇的看着他,只林孝珏但笑不语。
周光祖道:“这世上没什么事比家母的命重要,只要小姐能医治好家母,别说一件事,十件事,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林孝珏满意的点点头:“我最怕遇见,这样的患者家属,本来我医治的很费力,一说要完成一件,他们就很防备,我在想,即便我之前说了,哪怕事情很难做,他们就不答应了?”
周光祖道:“是这个道理,我方才也这样想,后来明白了,小姐有真本领,我周家无钱无势无权,小姐让我们做的事,是看得起我们,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是看小姐不会让我们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说出医不走空,就是为了考验这舅舅的表现,若他思来想去,犹豫不决那就是没什么远见,目光短浅。
好在,好在,林孝珏心道:“伤不伤天害不害理这个不好说,不过这舅舅总算不小气,不迂腐,脑子转的快。这她就放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