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上海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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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富咒(1)

引子

水会变吗?河会变吗?江会变吗?海会变吗?会。海会枯,河会竭,江改道、水会苦。但是,又不会。谁能和水同寿,在有生之年见证它的变呢?我们看到的是自己在变,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从出生到死亡,从死亡到新生,我们循环往复,承受生死奔波之苦。水却依旧拍岸、乘风、随清随浊,从古到今,它似乎对人间的恩怨沧桑并不怎么感兴趣,它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自在地流淌着。它在变,但是,没有哪一代人能真正洞穿它变的奥秘,人生命太短,看不透这长久之物的缓慢变动。

上海,上海。上海的海会枯么?春秋时期,它是吴国边地,是从海里的泥沙淤积出来的一块地方。这里水草丰美,草树浓密,虫兽出没,吴国贵族就把它当狩猎场。当初,这里人烟何其稀少呢!沧海桑田啊。到了晋代,上海因为产鱼、产盐,逐渐发达起来。宋时这里最发达的是青龙镇,是松江航道的缘故。青龙镇在宋代是“小杭州”,而所谓“上海”那个时候只是一个渔村,后来吴淞江下游淤浅,改道,不经过青龙镇了,青龙镇就萧条了。不过源于太湖的黄浦江却水势日盛,往来的船直接南下,青龙镇衰落下去,上海热闹起来。说黄浦江是上海的母亲河,实在是没有错的,南宋咸淳三年﹙1267年)这里正式建镇,元朝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上海镇脱离华亭单独成县,到1840年前后上海县东接川沙,南临宝山,西邻青浦,北连宝山,东西宽33公里,南北长42公里,面积已达600多平方公里,县城内街道交互,万商云集。

上海之所以能成为今天的上海,也许应该从十六铺的繁荣开始。清朝咸丰、同治年间,为了对付太平军,人们搞团练,县城内外的商号建联保联防的“铺”,负责铺内治安、防务以及其他公共事务的管理。从头铺到十六铺,包括了县城大东门外,西至城濠,东至黄浦江,北至小东门大街与法租界接壤,南至万裕码头街及王家码头街最热闹的地方。清嘉庆、道光年间,十六铺,直至南市尽头陆家浜,随处都停泊大沙船,有四千多条。帆樯如织,舳舻蔽江,装卸上下,昼夜不息。鸦片战争前,十六铺以南已建有王家码头、董家渡码头等10余座砖石结构踏步式台阶码头。20世纪中后期,十六铺客运码头的鼎盛时代,每天4万多人次,每年670多万人次从这里出发或者回来,可是谁会想得到呢?浮华之后就是落寞,2003年9月的一天,舟山海运有限公司从定海驶来的紫竹林号停靠之后,就再也不让客人上船了,它空载而去,而开往定海的海游2000号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十六铺来,之后这座码头被炸药炸平了,上海的媒体都在为这个欢呼,说这是进步云云,只有温州的媒体,似乎温情一些,为一个老港口的消陨惋惜,一家媒体这样说道:“上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十六铺码头就是走南闯北跑市场的温州人的桥头堡,先泊这里然后再辗转全国、全世界……几乎每个闯江湖的温州人都有在这里排队买轮船票的经历。”

谁会记得呢?民国初年的十六铺一带,沿江码头都是批发商的店房,东门路、方浜东路附近银楼、皮货、海味、地货、棉布、药材等商号集中,租界里洋行、出售洋货的商行和娱乐场所取胜,民国时的十六铺以传统土产和南北货分庭抗礼,营造出了不相伯仲的商业繁盛。十六铺,龙虎之地,当年,上海滩名人杜月笙就曾经在十六铺鸿元盛水果行当学徒,多少英雄豪杰曾经在这里匿身,又从这里显达啊。

1843年11月17日,上海根据鸦片战争后签订的《南京条约》及《五口通商章程》,正式开放通商,上海才进入现代史。两年后,清政府把上海县城外的芦苇地租界给外国人,管理权还在中方,租金一年一亩1500文。清政府当时是想把华人和洋人隔离开的,家奴不可与洋人杂处,容易生是非,特别是家奴容易叛主,清政府管得严,华人不去租界,但是,不久上海闹小刀会,知县被砍了脑袋,老百姓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纷纷逃到租界里,租界人口从不到300猛增到十几万,洋人赶紧修改租界章程,管市政,搞武装,还成立了司法和税务部门。清政府正被太平军搞得焦头烂额,顾不上租界的事,等战事结束,洋人再不肯拱手相还,上海就逐渐演变成一座特殊的在中国土地上却用西方方法管制的城市,上海也因此迅速成为世界级的大城市。当时,清政府开放5口通商,却只有上海发展得最快,这一方面是由于上海地处长江出海口,占尽地理优势;另一方面也由于其他排外,老朽势力大,上海远离政治中心,是经济码头,外国人能在这里施展而不被排挤,到20世纪30年代,上海已成为世界第五、远东第二、中国第一的大都市。

不过,无论租界如何的兴旺,老城厢归是上海的发祥地,地气是最老的,最耐得时间的洗刷的。

如今的老城厢包裹在人民路和中华路构筑起来的圆圈里,豫园、老城隍庙、老城墙、大境阁、小桃园清真寺、四明公所、商船会馆等是有名的。一般人不太知道,但实在很有意思的地方,还有“九间楼”、“书隐楼”、“世春堂”和“梓园”,等等。

上海是靠着航运发家的,上海的会馆也以商船会馆为最,董家渡的会馆街、会馆后街、会馆码头街都是因商船会馆而得名的,出老城厢当然要先看会馆街38号的商船会馆。如果你开车去老城厢,最好从南边去,沿着陆家浜路一直往东开,开到无路可走,迎面是一座高大的牌楼,牌楼后就是“商船会馆”,?如今它就和董家渡不再是渡口,十六铺也不再是码头一样,它被遮在一座四层工房后面,只在右手你可以看出它露出半边的砖雕门楼,你下车,走近了,看门楼,高六米,花岗石门券,方砖贴面,双叠式出檐椽,砖雕斗拱、梁枋、挂落,雕的是莲、荷、梅、菊、如意,门匾也是方砖浮雕而成,找到合适的角度,你还可以窥见大殿的全貌,这是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的双合式大殿,前是两层楼戏台,梁枋上有鎏金的双龙戏珠浮雕,顶部是八角形漆画藻井,商船会馆建于1715年,至今已有300年历史。上海还有若干处会馆,比较有名的还有会文路的湖州会馆,南市老太平弄泉漳会馆等,建制都不如商船会馆。离开商船会馆,沿着普育东路往北走,到光启南路,不用几分钟,你就到了乔家路,这里坐落着徐光启故居,离徐光启故居几百米,沿街你会看到两层西式骑门楼,上雕刻着罗马柱浮雕,这就是梓园,梓园中间有吴昌硕题额“梓园”二字。梓园初建于清康熙年间,后归清末著名书画家、慈善家、实业家、上海总商会主席王一亭所有,园中有百年梓树一颗,故改名为梓园,院内有一幢中西合璧塔式洋楼,百叶长窗,屋顶铺的是日式菱形瓦,其后有一座两层佛阁。老城厢最有意味的是三座宗教建筑。中式天主教教堂,敬一堂,它由世春堂改建而来。敬一堂坐落在梧桐路上,原是上海名人潘恩的旧宅,老城厢的人都知道上海是“先有世春堂,后有豫园”,可见这世春堂当初又多气派,历史上曾是海上甲第之首。可惜,如今敬一堂已经不再是天主教堂,此宅原是俗物,现在又归了它俗务的旧貌。福佑路清真寺却依然还在信徒手中,往来出入的依然是前来礼拜的信众,外面是两层楼房,里侧是中国古典宫廷式礼拜堂,装饰是阿拉伯风格,清真寺中外合璧,在全市独此一家地少见。慈修庵,建于1870年,在榛岭街上,是佛教建筑,五楹大殿,加上厢楼等,虽不大,但却是佛门干净地。

去豫园瞧瞧、看看,在湖心亭茶楼,泡一壶茶。

豫园和城隍庙很多上海人会觉得没啥好看的,他们对里面的香火,或者各式各样的艺术品不感兴趣,倒是,上海老城厢的人,都会对孩子或者外人说,豫园最有趣的是它门口一对石头狮子,那狮子比一般的狮子高,身子是抽象化了的,并没有具象地雕刻肌肉或者体段的走势,而是高耸着,狮子的两只前爪刻的是人的手型,右侧是雄狮,它的两只前爪像男人一样上下合抱在胸前,它并不像一般的狮子那样,瞪眼看着过往的行人,而是扭头看着左侧的母狮,情意绵绵的眼神,拟人化的眼神啊,你会觉得,那是幸福的一对爱人在对话,左侧是母狮,她搂着小狮子,脸上呈现出温情的一面,她一只手楼着小狮子的后背,一只手按着小狮子的前胸,仿佛在对小狮子说“别调皮!”

这两只狮子和豫园一带那些大大小小石头的、铜的狮子很不一样,那些狮子大多雕刻得威武庄严,表情凶狠或者严厉,仿佛是在为主人看护财务或者宣誓威严,那些狮子大多雕刻得细致妥贴,眼神、皮毛、胫骨都分毫比现,看得出来,雕工刻得很尽心,但是,工匠肯定是在尽心为主人家做一件事情,完成一件任务,主人家给钱,工匠认真地完成,当然工匠是精细的,出手却是没有感情的,而这豫园门口的狮子,恰恰相反,工艺是抽象的,大略的,但是,却有雕刻者的心情在,灵感在,情绪在,创造在。

这石头狮子,貌相奇特,老城厢的人给他们安上了神奇的传说,相传,当年青年吴楚哥是吴国非常有名的英雄,它杀死过蛟龙、祛除过恶霸、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人人赞慕,各个夸奖,但是,少年时期的吴楚哥却在楚国长大,吴王当年出使楚国被楚国拘留,吴王在楚国居留期间,妻子琼菊夜怀孕,吴王回国争夺王位,留下妻子掩人耳目,临行前它将一双鞋、一把剑藏在山洞里,用大石头把洞口压住,她告诉妻子,如果是男孩,小孩长大了,能搬开石头拿到洞里的东西,就让他回吴国认自己的父亲,琼菊夜之后果然生了儿子,并把儿子抚养成人,儿子长大后,拿了剑、穿了鞋,一路奔吴国而来,一路上,他除暴安良,行侠仗义,未到吴国时,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英雄,吴王此刻正在边境便衣暗访,听说楚国出了一名大英雄,正奔吴国而来,他接受了大臣吴处子的建议,应该立即诛杀这个未来的吴国对手,他便在边境设宴,款待吴楚哥,宴席上,吴处子献上毒药,他亲手为吴楚哥斟上,吴楚哥因为相信自己的国家吴国,没有任何怀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当场身死。

远在楚国的琼菊夜听闻儿子死在路上的消息,悲痛欲绝,自杀身亡,吴王明了了真相之后,痛不欲生,命人在吴国贵族狩猎之地建庙宇并雕刻纪念石像。

工匠日夜赶工,雕刻出第一对狮子,吴王莫名所以地杀死了工匠,又让第二个来刻,未知,第二个工匠刻出来的狮子,又和第一个一模一样,吴王又杀之,第三个再来刻,结果又是如此。吴王弄不懂为什么他们刻出来的狮子都是三口之家 ,而且是幸福的三口之家?他要他们刻一对哭泣的狮子。杀了第三个工匠之后,他悟出来了,他再也不杀人了,他杀死的其实都是他儿子的魂灵,是他儿子魂灵在刻那些狮子。他的儿子晚上给他托梦,梦中,他的儿子把一颗柳枝插在如今豫丘上,丘上立即长出了苍天大树,树荫遮住了整个吴国。吴王,立即命令起造寺庙,永远供奉这六尊狮子。

如今,大家去豫园会看到,豫园正门口有一对狮子,豫园内,熙春堂边门处也有一对,而城隍庙门口还有一对,三对狮子的品相样貌竟然是一样的。

如果,你问老城厢里的太公、太婆,他们会说,那叫吴王狮,是保老城厢的平安的,小刀会没有伤着老城厢,洋鬼子在北京闹,也没伤了上海老城厢,太平军烧杀不眨眼,也没伤着老城厢,都是有这吴王狮,吴王、琼王后、吴楚哥他们保佑老城厢千年万年不受侵扰。

从小南门进入老城厢,且走且停,看过了文庙、城隍庙、豫园,不多远,你就来到了小北门,你看见高楼大厦,还有街边弄角露出的延安路高架,上海县城的老城墙已经拆除,老城已经不再是城,而只是一片街区了,它顽固地保持着自己,却又被不断侵蚀,你会看到这侵蚀是无处不在的,它来自天空,天际线已经不是那宋、元、明、清的了,空气中散发的汽油和灰尘的味道,也不是那樯橹童谣时代能有的,但是,不经意的地方,历史还是顽强地存在的,人民路淮海东路交叉处是老城厢的小北门,在区妇幼保健院后墙处,民宅间,有一段约30米长的残垣,那是明代城墙的遗迹,城墙的一端凸出在露香园路街口,它裸露在无人看顾的角落,仿佛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走过老城厢,本来可以去外滩看看,那见证了20世纪初上海的世界性辉煌时刻的建筑们,它们如今依然挺立在那里,面对着黄浦江,他们站了一个世纪了,品相依然完美,但是,内里却是慢慢地蜕化了,它对面的陆家嘴区域、它背后的南京西路区域以及徐家汇区域,都已经超越了它。

如今,南京东路显然已经有点儿赶不上南京东路了,位于南京西路步行街西顶端的圣德娜商厦2002年5月开张时定位是大众百货,但到2003年6月,却已经营不善而易主,温商郑荣德信誓旦旦地向媒体表示,要把圣德娜打造为南京东路上的伊势丹,2004年3月重新开业刚过半年的圣德娜购物中心一楼、二楼却又遭停业,2005年9月圣德娜商厦3楼开出了港澳品牌商场,商厦称其中20%~30%的品牌是CEPA商品,但当年11月,部分港澳品牌因业绩不佳撤出了圣德娜。

而如果时间倒流,我们会看见犹太地产商哈同,他正在这里奔波,把一块一块小的私人土地收拢来,变成大的地块儿,这里正一天天茁壮成长,铺上了东亚第一条有线公交轨道,铺上了世界上最豪华的南洋柚木路面,开设了世界上最大的商场,那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如今的上海人大多对此已经不明所以。

如今的上海人只知道人民广场、陆家嘴、徐家汇。

从空中俯瞰上海,如果用外环勾勒上海,我们会发现上海像一只头朝东,四只脚伸开正在往海里爬的大乌龟,如果以中山路内环为基准,我们又会发现,内环把上海围出了一个中心区域,它像一只脚掌,踩在大乌龟壳的正中央,而这只脚掌的脚心就在人民广场。

上海人喜欢在中心城区居住,这是他们和北京人不同的地方,他们喜欢热闹,喜欢街上的浮华胜景,喜欢身边就是灯红酒绿,所以,他们拆了老城厢的城墙,却又不自然地构筑了一道内环高架的城墙,把自己锁在里面,里面的房价已经接近2万5千一个平房了,里面商铺的租金一天一平房80块了,但是,人们还是乐意在这个脚窝里。

不过,无论如何,上海的人气都以人民广场为中心,大乌龟的重心和小脚窝的重心在这里叠合。它稳当,上海就稳当。人民广场真正的中心点有三个,一个在地下,地铁一号线、二号线等数条在这里交叉,一个在地上,延安路和南北高架在空中交叉,还有一个在地面上,广场北侧是政府所在地,人民政府右拥着大剧院,左抱着城市规划展示馆,前面南方正对着的是上海博物馆,人民大道穿越其中,通过车流和两侧各17米宽绿化带,人民广场把自己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