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本来在银行上班，现在摄影师先生得了病，她就辞去了工作，专心在他的床前看护。我去的那天，小猫正在给久未下地的摄影师先生按摩手脚，病房的电视里重播着前日夜里的娱乐节目，是个歌唱比赛，摄影师先生听得很专心。
“你怎么来了？”他看到我很是惊讶，在小猫的帮助下坐起身。小猫将病床的床板摇高，并往他背后加了两个大枕头，让他可以靠在上面。
“再往上一点。”摄影师先生对小猫说，小猫挽住他的手臂，将他的上身又抬起些许。
“这样行不？”小猫问。
“好。”摄影师先生看上去有些累的样子，闭着双眼直喘气。
“你们先聊，我去打饭，不然去晚了就没有什么好菜了。”小猫对我们笑笑，拿起一个白色的双层饭盒就走了出去。
我看着小猫离开的背影对摄影师先生说：“你的女友真好。如果换作是我，可不敢保证有这种耐心。”
“是啊，本来以为我回国、回到她身边的时候，我可以把这几年欠她的好、欠她的关怀都补给她。”他说，“可惜我都还没有机会为她做什么，就要她先来照顾我。我还想过要给她拍写真，可是现在自己却连相机都拿不起。”
那天中午，医院的伙食是肉饼蒸蛋、青菜和白饭，还有一小碗冬瓜排骨汤。小猫细心地用筷子把肉饼分成指甲大小的肉丁，就着米饭，一口一口地喂给摄影师先生吃。“本来我想自己做给他吃的，可是他偏说医院的也一样，不肯让我下厨。”小猫有些埋怨地说。“的确差不多，”摄影师先生说，“差不多难吃。”
“谁说的？我做的比医院里的大锅饭强多了。”小猫不服气。“你照顾他够辛苦了，他一定是想让你多休息休息。”我安慰小猫。“他要是有你这么好心就好了，这家伙从来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小猫一边气鼓鼓地抱怨，一边继续娴熟地喂他。“他在我面前可说了你不少好话呢。”我说。“真的假的，他都说什么了？”小猫急急地转头看我，不小心将米饭喂到了摄影师先生的鼻子上。“喂喂，看着点嘛。”因为我的话，摄影师先生有些害羞，他红着脸大声引开了话题，“你会不会照顾病人啊？”
“好啦，对不起嘛。”小猫小心地帮他擦掉粘在鼻尖的饭粒。
小猫会向我抱怨总和她斗嘴的摄影师先生。
这天她打电话给我，才刚一接通，听筒的对面就传来一阵啜泣。“怎么了？是因为他吗？”我问，“是不是又和他斗嘴了？”
“不，其实我知道他是嘴硬心软，我一直都知道。”小猫说，“他和我斗嘴的话，说明他的精神还不错。可是最近，他连斗嘴都有些没有力气了，我真的好担心他的身体。”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只有在电话里安慰小猫。
摄影师先生手术的时间定了下来，因为是心脏手术，所以危险性很高。签完了医院的术前免责合约之后，小猫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让我陪她去庙里求签。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迷信啊？”小猫问我，她虔诚地握着签纸，把它系在了庙后的木栏上，据说这样会有好运。我告诉小猫，摄影师先生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给她拍一套写真。小猫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像他的那些模特，又矮又胖的，拍出来也不好看。”
“她们只是模特，你才是他想要拍的人。”小猫叹了一口气：“如果这次他能挺过来，我一辈子都让他拍。”
在做手术之前，摄影师先生在网上放了张他和小猫的自拍照。在照片里，他仰卧着，搂着身边的小猫，笑出了双下巴。我在照片下面留言：“照片结构糟糕，打光不足，人物比例失调。”他回复：“打几分？”我留言：“99分，还有1分等你手术成功，健康出院之后再加上。”
04
摄影师先生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我去医院探望他，小猫正坐在他的病床边帮他削苹果。病房的电视机还在放着歌唱节目，一个选手在台上引吭高歌，台下的导师故作沉醉地摇头晃脑着。小猫告诉我，医生说只要接下来注意休养，加上每年定期检查，就应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有你一天到晚地烦我，我怎么能安心休养？”摄影师先生有些虚弱地吐槽着小猫，话没说完就咳嗽了起来。“你啊你，每天就知道损我。”小猫赶忙放下手里的苹果帮他拍背，“看，遭到报应了吧。”挺过了异地恋和病魔，这对小情侣终于可以苦尽甘来了。我一边笑着看摄影师先生和小猫斗嘴，一边在心里想。
摄影师先生出院之后，和小猫一起开了一个摄影工作室，他负责拍照，小猫负责事务和接待，配合默契，客源不断。那天我因为工作上的事找摄影师先生，便久违地和他喝了次咖啡。
“听说摄影工作室的生意不错。”我说。
“是啊，几乎每天都有预约，淘宝店的、个人写真、全家福、私房照……什么都有。”他看上去很忙的样子，刚刚冲印出来的新照片铺了一整桌。
“这些女模特都长得不错，你有福啦。”
“长得不错也跟我没关系，模特儿嘛，和布景没什么区别，你叫她摆什么pose，她就摆什么。”
“那你给小猫拍写真了吗？”我问他。
“嗨，别提啦。”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给别的模特儿拍照片的时候拍得都很专业，但是只要是和小猫拍，就感觉特土。”
摄影师先生给我看他和小猫的照片，没有单反、没有滤镜、没有光板，看上去一点都比不上他之前拍的仙女照、御姐照、清纯照。
“怎么样，是不是很土？小猫都生气了，觉得我没好好给她拍。”他说，“不过，我每次拍小猫的时候，都是很偶然的场合，根本想不到什么光线、镜头，一下子就按快门了，所以看上去比较粗糙。”
“你看这张，是她接我出院的时候拍的。那个时候我还提不动重物，她帮我拎行李箱子，跑上跑下的，额前出了不少汗，我就拍了下来。”
“这张是我们晚餐后去散步，她在小区花园里发现一只流浪猫，我说不卫生，可她偏要去喂，喂了之后才发现那是一只怀孕的母猫，她就抱着猫打电话给流浪动物收容所，我就在这个时候拍下了她抱着猫打电话的样子。你看，她的头发上还沾着不少猫毛呢。”
“还有这张。那天我们一起去逛商场，我和她开玩笑，躲在一根柱子后面不让她找到。我偷看她满世界地寻我，在我叫她之前，偷偷把她着急的样子给拍了下来。没想到我按快门的声音被她听见，后来还被她好一顿骂呢。”
摄影师先生滔滔不绝地向我介绍起每一张照片背后的故事，他和小猫日常的互动仿佛就在我的眼前展开。
在摄影师先生的照片里，小猫或是低头沉思，或是背对着镜头梳发，或是和摄影师先生张牙舞爪地斗嘴，总之都是些日常到不能再日常的场景，但是里面的心意，却是一般的摄影师和模特所达不到的细腻。
“在技巧上的确一般，但是我觉得这些照片拍得很棒。”看着照片里的小猫，我这样对摄影师先生说，“如果摄影师不是你，谁能够这么细腻地拍出小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如果模特不是小猫，你又怎么能够捕捉到这些没法摆拍出来的细节？”
咖啡馆里的电视播放着今年最火的歌唱节目决赛，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黑马男歌手弹着吉他在电视里吟唱：我问你，记不记得雨中那场相遇/你说要陪我，不管这个世界有多崎岖/
我问你，愿不愿意做我此生唯一/
你说要陪我，收集所有美妙回忆/
一路上，经过许多山明水秀/看过很多花样年华/但最美不过你的上扬嘴角/
不过你的眉眼温柔/
摄影师先生的镜头下，曾经拍过许多美人，许多美景。可他拍得最好的，还是那只一直在他身边支持他的温柔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