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想用这笔钱做点生意,但是我又没有什么生意头脑,到时候被人家骗了就蚀本了。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找男人比较靠谱。”金子瞥了我一眼,用右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虽然不如你们有文化,但我还是蛮受男人欢迎的。”
“不过我又觉得,如果不自我包装一下,一个没什么学历、没什么来头的小镇女孩也找不到好男人。于是我就用这笔钱去读了个二流的演艺学校。在那个学校里的都是些帅哥靓女,没有人是去学习的,大家都像我一样在外面‘找机会’,学校也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我找了个剧组拍戏的理由,和学校请了半年的假,在外面接一些陪人吃饭的局。我说起来也算是个演员了,所以在饭局圈子里还是挺吃香的。陪人吃饭来钱挺快的,就是要学会怎么逗这些老板开心。不过这些有钱老板大多是图个新鲜,不会认真,而我呢,希望找一个能够把我带到香港来的人,所以那段时间也挺迷茫的。”
“不过呢,后来我就遇到了现在的男人。”金子说。
“是刚才在咖啡厅里遇到的那位吗?”我问。
金子点点头,继续说:“他叫阿标,是个香港人,他爸爸很有钱,开公司的,他就在自己家的公司里帮忙。不要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是对我很好的,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我。”
“你看,”金子指着不远处的一幢灰白色的欧式高楼,“那是半岛酒店,是全香港历史最久远的酒店。我生日的时候,他还在这里包了间海景套房给我开party,一个晚上光房费就五万多。”
“那这辆车……”我说。“也是他买给我的。”金子冷笑了一下,“冬天的时候,我为他打过一次孩子,这是安慰奖。”
“我跟了他也有两年多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他本就是个花心浪子,家里又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最后肯定不会娶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最近,他的心思越来越不在我身上,想必对我也是腻了。我不是傻子,他在外面找人我都看得出来,不过说实话,我哪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他。他能够把我带到香港来,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金子吸了一下鼻子,我一瞬间还以为她要哭了,赶忙递上去一张纸巾,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表情有些愣,但马上就明白了。“干吗呀?我才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哭呢。”她推开了我的手。我从侧面偷偷看她,如今的她已经和我印象里的那个小镇女孩完全不同了。也许是妆容改变了她的外表,也许是城市改变了她的气质,总之,我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曾经的影子。
“你的变化真大。”我不禁感叹。
“你看出来了?”金子转过头来对我眨了眨眼。“鼻子是前年做的,首尔的医院,花了三万。”她自管自地说了起来,“双眼皮和开眼角也做了一年多了,恢复得挺快的。下颚角做的时间不长,你要是早三个月来的话,我的脸还肿着呢。”
“你都去整形了?”其实我之前说的“变化真大”并不是指外表,但金子爽快的回答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现在整形多正常啊,和做美容一样。你有兴趣?要不要我介绍熟悉的医生给你,我在首尔的整形医院有贵宾卡,你可以拿去用。”她开始热情地向我介绍起整形医院和项目。
“我就算想整,也没这钱呐。”我打断了她,“我就是一个穷学生,动辄上万元的整形费用,我可负担不起。”
“别谦虚了。我听说你都当作家了,稿费、版税什么的收入应该不错吧。”金子问。“我哪是什么作家呀,”我苦笑着,“就偶尔写点稿子,运气好的能赚点稿费,每个月最多也就几百块。”
“哎哟,”金子叫唤一声,她夸张的音调让我觉得不舒服,“才这么点钱啊,那还不要饿死呀。”
“当然是买不了什么奢侈品,”我回答得有些不高兴,“但是自己养活自己也不是什么问题。”
“不好意思啊。”金子注意到了我的不快,“说话俗气了点,你不要见怪。毕竟像我这种人,身边能够靠得住的就只有钱了。”
金子的语气很是落寞,我看着她,心里竟然起了一丝怜悯的感情。
“你也挺不容易的。”我说。
“今天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和你说了这么多。”金子有些不好意思,“别嫌我啰嗦啊,一般我也不和别人说这些。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也怪寂寞的,今天大概是难得见到了故人,所以心情一好,就说多了。”
“你看,聊一聊天时间就过得快些。”金子把方向盘一打,眼前出现了太平山的山麓,“我们到了,从太平山上可以看到香港最好的夜景。”
此时的太阳刚刚落山,空中飘着彩霞。我们坐缆车上山,待到达山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透过清凉的夜风,整个香港的夜在我们的眼前展开。
山脚下是一片亮闪闪的高楼,满目的灯光和霓虹就好像金箔粉一般撒在这个城市上。车流从远到近,又从近到远,形成了一条空间的蒙太奇。在更远的地方,海水沿着港口平静地流动,偶有游船行过,划开厚重的海水,留下一条波澜。
“我一直期待着来香港这样的大城市生活。”金子在我身边说,“还记得小时候,我还生活在小镇里。有一天晚上和妈妈吵架,我一赌气背着个包就出走了。天已经很黑了,镇上的人都早已回家,街上没有路灯也没有行人,像是荒无人烟的废城一样。我越走越害怕,身后又不知什么时候跟上了一个醉汉,浑身酒臭,提着个酒瓶子追着我叫‘妹妹’。我拼命跑,最后还是没出息地跑了回家。我妈很生气,罚我跪了一整晚。你不知道,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很恨小镇,我恨它的单调和无趣,恨它毫无生气的夜晚,恨它没有波澜的生活。”
“现在我终于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城市,虽然中间经历了许多,但我做到了。所以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看夜景,看这个就算在夜里也不停止呼吸的城市。它这么大,这么繁华,有着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车辆。我觉得这个城市是有灵魂的,它不停地前进,速度很快很快,带着我也必须一个劲地往前冲。”金子轻轻倚在山顶的栏杆上,远眺着城市的夜景。
“我知道有很多人都看不起我,但这又如何?最后我还是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金子笑了笑,露出了她嘴边的那颗小虎牙。
那天晚上,金子开车把我送回住的地方。到酒店楼下的时候,金子很不舍得地问我:“你明天一定要走吗?要不再多留几天?我陪你去逛街。”我告诉她接下来还有安排所以不能多留,金子的表情很是失落。
“这样啊。那下次一定要再来哦,到时候打电话给我。”金子拿出她贴满水钻的手机,要跟我交换电话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铃声是最近很火的韩剧主题曲。
“哎呀,是阿标打来的。”金子半是慌张半是惊喜地叫了起来,她对我说了声“不好意思”,接着就按下了手机的接听键。“你终于知道打电话给我了,还算你心里有我。”
“我?我在红磡这里啊。和谁在一起?我干吗告诉你啊。”
“好啦好啦,我在路上遇到friend(朋友),所以和她聊天咯。”
“什么,你今天要回来啊?太好了,几点钟到啊?”
“不知道?什么叫不知道啦,那你现在在哪里……喂喂喂……”
金子对着电话大喊几声。“真是的,话都没说两句又挂我电话。”她放下手机,有些郁闷地说。
“不好意思哦。今晚阿标要到我这里来,所以我就不陪你了。”金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要先去做个头发。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一路顺利哦。”
在和我简单告别之后,她开的白色小车很快就消失在了香港的车流里。
香港的大街上,来往着熙熙攘攘的人,这个城市里的人像这个城市本身一样有趣。
那个上班族,他穿着合身的西装,打着定制领带,梳着铮亮的油头,夹着高级的公文包,拿着手提电话,公务繁忙;那个美女提着Chanel的手袋,抹着大红色的冶艳唇彩,踩着十几公分的红底鞋,走路时目不斜视;那边几个金发碧眼的欧洲女人,她们每人都推着一辆高级婴儿车,里面坐着同样金发碧眼的小婴儿;还有几个穿着白色校服的学生,她们梳着大辫子,谈笑之间,路灯打在她们的脸上,一幅与世无争的美好。
这个城市是这么拥挤而繁忙,无论是行人还是建筑,都在稀缺的空间里努力争夺着一席之地。此刻,我的心里不免感到身为游客的幸运。还好,我只是一个路人甲。
我回到房间之后,拉开窗帘向外望去。车流在远处移动着,每一盏灯火都是一个故事。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曾经的小镇女孩李金子如今终于过上了她向往的那种生活。而在偌大的城市当中,又有多少李金子,在用他们的青春供养着这二十四个小时不间断的繁华。
他们在城市里做梦,城市就是他们的梦。
曾经有人问:“我喜欢音乐,但是又担心搞音乐赚不到钱、吃不饱饭,所以读大学的时候去学了经济。现在大学毕业了,家里人让我找一个收入稳定的工作来做,可是我又不甘心就此放弃音乐梦想。但是如果让我不工作,一心搞乐队,我又觉得心里没底。我应该怎么选择?”
阿青听完他的描述,说了这样一句话:“找一个稳定的工作更适合他。只有傻瓜才会坚持梦想,而他太聪明了。”
我不明白其中意思,阿青便解释说:“靠兴趣吃饭,并且成功的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都是不理性的笨蛋。他们的全世界都是梦想,他们对兴趣的热爱可以抵过所有物质诱惑。这样,他们就不会比较,不会后悔,不会踟蹰。追求梦想的路是如此艰难,立场摇摆的人是永远无法与意志坚定的人相竞争的。”
“所以每次,只要有人问我‘我很想做……可是没有勇气/不知道怎么做/不想放弃……’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不适合走我这条路。因为他们害怕失败,他们害怕失去,他们没有放弃一切的决心。”阿青说,“一个人有没有决心,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下定决心的人是永远都不会问别人‘应该怎么去做’的,因为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梦想这一件事。”
梦想并不昂贵,但是追求梦想的代价却很昂贵。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你就要放弃现在手里的东西。也许它们不是多么的好,但总归是实实在在的。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