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伙计们,先别提这事了,以后找个机会,趁他们在场时,我就过来问:‘乔,带烟斗了吗?我想抽两口。’你就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像这根本算不上一回事,你说:‘带了,这是我那只旧烟斗,喏,这还多一根,不过我的叶子不太好喔。’我就说:‘哦,没关系,只要够辣就行。’然后你就掏出烟斗,咱俩点上火,慢条斯理,让他们瞧个够。”
“呃,那真有趣,汤姆!我真巴不得现在就抽给他们看!”
“我也这么想!我要告诉他们,我们是在外面当海盗时学会的,他们准后悔当初没跟我们在一块,你说呢?”
“嗯,可不是嘛!我敢打赌他们准会这么想!”
谈话就这样继续进行着,但不久他们就开始泄气了,讲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后来便沉默不语了。于是他们开始吐痰,越吐越厉害。这两个孩子的腮帮子里面的口水如喷泉,舌头底下好像是个积满水的地窖,为了不泛滥成灾,得赶忙把水往外排,但无论他们怎么尽力把水往外吐,嗓子里还是有一股股的水涌上来,连带着一阵阵恶心。此刻,两个孩子看起来都脸色煞白,一副惨相,乔的烟斗接着也掉了。两个人的口水像喷泉似的朝外涌,两个抽水机全力以赴往外抽水。乔有气无力地说:“我的小刀不见了,我想我得去找找看。”
汤姆嘴唇发抖,吞吞吐吐地说:“我帮着你找。你到那边去找,我到泉水旁边看看。不,哈克,不用你来帮忙——我俩能找到。”
于是哈克重新坐下来等着,一个小时后,他觉得有些孤单,便动身去找同伴。他俩东一个、西一个相距甚远,脸色苍白地倒在林中昏昏沉睡。他看得出他们俩抽烟不太适应,不过现在这种难受已经过去了。
当晚吃饭时,大家的话都不怎么多,乔和汤姆看上去可怜巴巴的。饭后,哈克准备好自己的烟斗,正打算也给他们准备,他俩说不用了,因为晚饭吃的东西有点不大对劲,他们觉得有些不舒服。
夜半光景,乔醒过来,唤醒另外两个孩子。空气闷热逼人,似乎要变天。尽管天气又闷又热、令人窒息,几个孩子还是相互依偎在一起,尽力靠近那堆火。他们默默坐在那里,等待着。周围还是一片肃静,除了那堆火,一切都被漆黑的夜色吞噬了。不一会儿,远处划过一道亮光,隐约照在树叶上,只一闪便消失了。不久,又划过一道更强烈的闪光。接着又一道。这时候,穿过森林的枝叶,传来一阵低吼声,几个孩子仿佛觉得有一股气息拂过脸颊,以为是幽灵过去了,吓得瑟瑟发抖。一阵短暂的间隙过后,又是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闪光,把黑夜照得亮如白昼,他们脚下的小草也清晰可辨。同时,三张惨白、惊惧的脸也毕露无遗。一阵闷雷轰轰隆隆当空滚过,渐去渐远,消失在遥远的天边。一阵凉风袭来,树叶沙沙作响,火堆里的灰,雪花似的四处飞撒。又一道强光照亮了树林,响雷紧随其后,仿佛就要把孩子们头顶上的树梢一劈两半。之后,又是一团漆黑,几个孩子吓得抱成一团,几颗大雨点噼里啪啦打在树叶上。
“快,伙计们!快到帐篷里去!”汤姆大喊。
他们撒腿就跑,黑暗中不时绊上树根和藤蔓,由于极度害怕,他们拼命地朝不同方向跑。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所到之处,簌簌作响。耀眼的闪电一道紧跟着一道,震耳的雷声一阵尾随着一阵。片刻之间,倾盆大雨劈头泼下,阵阵狂风又沿着地面把它们刮成了一片片雨幕。孩子们相互呼喊着,可是风吼雷啸,把他们的呼喊声完全淹没了。不过,他们终于一个接一个地冲回了露营地,在帐篷底下躲起来,又冷又怕,浑身湿透。好在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大家守在一块,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讲不出话来,因为那块旧帆篷噼噼啪啪响得太厉害,这么大的噪音实在没法交谈。狂风越刮越猛,不久便吹断了系帆篷的绳子,把它一卷而飞。孩子们手挽着手,逃到河岸上一棵大橡树底下躲雨,一路上磕磕绊绊,碰破了许多地方。这时候,天空中风、雨、闪、雷交加,狂暴至极。闪电把天空也照亮了,把地上的万物映衬得分外鲜明。被风吹弯的树木、白浪翻腾的大河、随风飞舞的水雾以及河对岸高耸的悬崖峭壁的模糊轮廓,都在那飞渡的乱云和斜飘的雨幕中若隐若现。每隔一会儿,就有一棵大树不敌狂风,哗啦一声扑倒在小树丛中。惊雷如潮,震耳欲聋,惊魂夺魄,难以名状。最后的这一阵暴风雨更是威力无比,似乎要在片刻之间,把这个小岛撕成碎片,烧成灰烬。水淹没树顶,再把它吹个无影无踪,要把岛上的生灵都震昏震聋。对这几个离家出走的孩子来说,这一夜实在够他们受的了。
但是,最后暴风雨总算过去了,风雨声渐渐平息下来,一切又恢复了宁静。孩子们回到了宿营地。他们被吓得够呛,值得庆幸的是紧挨着他们栖身之处的那棵梧桐树被雷劈倒,而雷击之时,他们恰巧不在树下。露营地的一切都被大雨淋透了,那堆篝火也给浇灭了。这几个孩子毕竟缺乏经验,就像他们的同龄人一样,没有想到要去防雨。更倒霉的是,他们都成了落汤鸡,冷得受不了,那副狼狈相不言而喻。不过他们很快发现,原先那堆火已经把他们靠着生火的那根倒在地上的大树干(在它弯起离地面有些距离的地方)烧得凹进去很深,因此有块巴掌大的地方没有被雨淋湿。于是他们极有耐性地想方设法,从那些有遮掩的树下,寻来些碎叶、树皮做火引子,总算又把那堆火救活了。随后他们又添了许多枯树枝,让火苗呼呼直窜,这才感到兴高采烈。他们把熟火腿烘干,饱餐一顿。吃罢就坐在火堆旁,把夜半的历险大肆渲染一番,一直聊到清早,因为周围没有一处能睡觉的干燥地方。
太阳渐渐升起来,照在孩子们的身上,他们感到困倦难耐,于是他们就从林子里走出来,到沙滩上躺下来睡觉。不久,他们浑身被太阳晒得燥热,就站起来懒洋洋地弄饭吃。吃罢,他们都觉得周身酸痛,骨节发硬,于是又有点想家了。汤姆看出了苗头,极力说些开心的事,想打起那两个海盗的精神。可是,他们对石头弹子、马戏、游泳等一切游戏都不感兴趣了。他又向他们提起了那个秘密,这才激起了一点高兴的反应。趁着这股劲儿,他又使他们对一种新式玩法产生了兴趣,这就是大家暂时放弃当海盗,改扮成印第安人,换换口味。他们果然一下子被这个主意吸引住了。于是,不久他们便脱得赤条条,从头到脚抹了一道道的黑泥,就像几匹斑马——当然个个都是酋长——然后他们飞奔入林,去袭击一个英国佬的聚居点。
后来他们又分成三个敌对的部落,从埋伏处发出可怕的吼叫,冲出来相互袭击,杀死和剥掉头皮的人数以千计。这是一场血淋淋的战争,因此也是个痛快淋漓的日子。
快到吃晚饭时分,他们才回到宿营地集合,饥肠辘辘,但却十分快活;不过,又一个难题产生了——互相仇杀的印第安人如不事先讲和,是不能在一块友好进餐的,而讲和的前提是必须要抽一袋烟,可是他们从没听说过还有别的讲和办法。这三个野蛮人中的两个几乎一致表示希望继续当海盗。大家终究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所以他们只好装出一副愉悦神情,把烟斗要过来,按照传统的仪式轮流抽了一口。
说也奇怪,他们又很高兴自己变成野蛮人了,因为他们收获不小:他们发现自己已经可以抽抽烟,而不必找丢失的小刀了。现在他们已经不再被烟呛得难受了。他们可不会轻易放过这可喜的进步而裹足不前,不会。
吃过晚饭,他们又小心地练习了一下,取得了不小的成功,因此,这天晚上他们过得喜气洋洋。他们对自己取得的这一成就非常自豪,非常满意。即使他们能把印第安人的六个部落通通剥掉头皮,或者把全身的皮都剥掉,也不会比这更畅快。就随他们在那儿抽烟、闲扯和胡吹海聊吧,因此目前我们暂没什么事情麻烦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