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当然,大家不难看出,背后闹鬼的就是我。我的目的很简单,我想财色兼收。我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在我的逻辑里,米兰理所当然要成为我的妻子。我注定要娶米兰,米兰也只能再嫁我。我甚至有些对弱者施恩的大度豪迈,而我尚未结婚,娶了朋友遗孀,已经有见义勇为的味道了,增加米兰的陪嫁,让米兰和自己的身价接近,无疑理所当然,也让我觉得心里平衡一些。我苦思冥想出闹鬼的好办法后,兴奋了很多日子。那个夜晚,我把凭自己的印象买来张龙经常穿的衣服穿上,然后又刻意修饰了一番,我知道,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不会观察细致的,借助朦胧的月色,效果不会很差。结果确实如我希望。转天,我潜伏在聆听那个职工讲述的人群里,为这个恐怖事件推波助澜。我在这个职工讲述后,故意讲了几个小时候农村狐狸迷人的传闻,看到大家屏息惊讶的样子,我很快活。这些传闻,在北方的农村,是不难听到的。
比如,一个老太太突然声音语气都突然变化,行为也古怪异常,并有随时攻击我人的倾向,家人寻到自家厢房,在笸箩里赫然找到一只老狐狸,老狐狸正躺在笸箩里四足舞蹈,被人发现后,老狐狸“嗖”地找个缝隙闪电般钻出厢房。回头再看老太太,已经恢复成平素样子了。再比如,所谓的“鬼打墙”。一个人深夜回家,路过村子旁边的坟地,怎么也走不出来了,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回到老地方,一直非常疲惫地跋涉到天亮……
我绘声绘色地渲染一番,听得大家脖子后边冒凉气。
你们想啊,这个世界如果没有鬼,为什么几千年了,大家还相信有鬼魂呢?我煞有介事地说。
我就是想提醒大家: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另一方面,由于没发现米兰有主动和我接触的动向,我便加紧了对米兰的殷勤探望。第一次去米兰家,我给自己想了一些借口:我是张龙的好朋友,极度悲伤的米兰需要我呵护。
我在镜子前精心修饰了头发,左顾右盼良久,信心不断增加。出了门,我觉得路上行人似乎都在注意我,我很满意。
米兰在我按响门铃许久,才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她看见米兰头发蓬乱,穿着白色的丝绸睡衣。她脸颊绯红,呼吸急促。米兰竟然没有请我进屋的意思,我说我不放心你,特地来看看你。米兰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请我改天下午再来。我犹豫了一会,看到米兰有些哀求的目光,我就客气地告辞了。
来到楼下,我心情很沮丧,我以为米兰见到我,会很惊喜,她应该很惊喜啊。
转天的下午,我本不打算去看米兰了,我觉得自己应该摆摆架子,惩罚一下米兰。可是,到了时间,我焦躁难耐,还是从单位溜出来了。
米兰这次衣着整齐,连衬衣最上面的纽扣都扣得很严实,似乎要外出一样,我们面对面坐了一会,我说了些安慰的话,就开始夸奖米兰的美貌了。
米兰坐在阳光里面,她的面庞被镀了层光晕,娇媚的耳朵几乎是透明的,她的脖子修长白皙,裸露的肩胛骨,柔润如玉。我还是不敢看她的眼睛太久,我受不了。看久了,仍然要眩晕的。
你的前世也许是貂蝉吧,我笨嘴拙舌地冒出了这么句话。
米兰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她的笑也把我感染了,我也笑。
就在我把米兰夸到璨然微笑时,门被敲响了。米兰走开去开门,她身后尾随来一个男人——公司的一个副总竟然也来了,看到我在,他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清楚来意,很尴尬地臊红着脸。米兰请他入座,他坐在我身边,我本能地站起来——人家是领导啊。但很快我意识到自己的滑稽举动,立刻又坐下,他身上的奇怪的香水气息让我有些窒闷。
三个人坐了一会,微胖的副总的汗水把头发都湿润得打绺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似乎要下决心和我比拼耐力,我知道,人家领导经常开大会小会的,“坐功”深厚,我拼不过他的,再者,我看到领导心理本能地紧张。我就很扫兴地起身告辞了。我下了楼,没有迅速离去,我躲在角落里观察米兰家的楼洞口,大约两个小时,副总才出来,他和米兰告辞时,用肥厚的手掌搭在了米兰的肩膀上。然后,他打开汽车驾驶门,熟练又嚣张地发动了汽车。我在米兰转身消失后,发现她穿的衣服和刚才并不一样!我顿时眼前漆黑,劝慰了自己半天,才跨上自行车气愤地溜走了。
等我和米兰结婚时,我也要买辆汽车。我恨恨地想。
四
十天后,一切善后都处理完了,死者被火化了,一股青烟般,消失在无尽的碧空,一切似乎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一切具象化为了无形。身边熟人的早逝,刺激了大家,互相提醒应该及时行乐,而美丽迷人的寡妇米兰,又成为了大家的面红耳赤的公开谈资。三十岁,是女人蜜桃成熟的绝佳年龄:丰韵、迷人。小姑娘呢,虽然纯,可傻了吧唧的,还不解风情,很讨厌;四十岁以上的女人,全身已经散发着更年期前垂死挣扎的腐朽气息,完全是残花败柳了,有点像脱水蔬菜被重新浸泡,怪怪地呈现虚假的生气。所以啊,三十岁的米兰,简直就是仙女一样:完美,相当地完美。
于是,米兰成为那段时间单位里闲谈时主要的关注对象,单位里的所有的男人都为米兰失眠,米兰则频繁进入过许多人的梦境。米兰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她现在还是个小富婆,大家都关心将来会有哪个幸运儿能娶到米兰。关于米兰的未来夫君,成了单位里闲暇时光最焦点、最烫嘴的话题。光棍们都暗自盘算着米兰应该嫁给自己的理由,已婚的男子,则在心里琢磨和家里的黄脸婆离婚的胜算。如果那个幸运儿不是自己,那么,上帝保佑,还是让这个尤物永远作寡妇吧,阿门!后来,甚至连这个小城市都开始热烈传播米兰的近况,所有的男人都面红耳赤地讨论谁将摘取这朵不败的鲜花。
这时候,人们忽然议论起一个人,此人三十二岁却一直没完没了和各种女人相亲,但就是不结婚。我感觉到他们在议论的是我——这小子原来已经蓄谋很久啊!
很快就有人踊跃证明,最近经常去米兰家串门的同事,我无疑是去得比较频繁的。我也成为了这个城市的第二个焦点人物了。去超市购物,我都能感觉背后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
这小子装神弄鬼想娶米兰,我好象被大家这样指责着。
后来我都有些幻觉:我难道真的是居心叵测之徒吗?难道张龙之死和我有什么因果关系?为什么那天第一个发现死者的偏偏是我呢?——大家也为这一连串疑点的发现激动振奋。甚至开始相信,很快就会有警察突然呼啸着扑到单位,把结实的手铐套在我手腕上:“你被逮捕啦!”那样,威胁米兰继续做寡妇,威胁米兰继续成为大家幻想偶像的王八蛋,就彻底被缴械了。
我也感觉到了人们异样的目光,我对这些人嗤之以鼻:警察都做出了自杀的结论了,你们闲操什么心哪!
但是,这天早晨,警车真来了,我真的被带到了刑警队的审讯室。审讯我的人,是曾经和我一起逃过课的小学同学。
“我叫王力,是刑警队的队长,现在,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保持沉默……”老同学坐在我的对面,用霜雪一样的陌生的声音说道。
我有些紧张,汗水淌下脸颊,我慌忙擦掉,可是,汗水又冒出来,我觉得,自己这个样子,会让这个王队长更加怀疑,越这样想,我的汗水就越多。
“你们单位张龙上吊自杀的事情,有很多疑点,现在,请你把你了解到的事情如实说出来!”王队长继续用冰一样刺骨的声音说着。
“死者二年以前,曾经向保险公司购买了二十份人身保险,这个事情你知道吗?”王队长问。
“什么保险啊,我怎么知道啊?”我惊讶地喊起来,“我真的不知道啊!”
“保险公司已经给死者家属赔付了二十万元的保险费用,这个事情你知道吗?”
“什么?二十万元的保险?我更不清楚啦!”我的汗水已经无法止住,我的头顶开始冒出了热气,很像暖瓶拔掉了瓶塞。我忽然如阿Q见到长官一样,软软地跪到了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我说实话,单位闹鬼的事情是我干的,可我就是希望单位多给米兰一些抚恤金!”
我交代说,我在发现张龙上吊后,看到我妻子米兰的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就是要把这个美丽的女人娶到手,我听说单位只给死者五万元抚恤金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如果能让单位提高一些抚恤金,岂不是人财两得?死者的遗书上的有三个名字,都是单位的领导,因为,这三个领导在单位举办的舞会上,都抢着和参加舞会的米兰跳舞,张龙又是小心眼,很是吃醋,我经常邀请我去酒馆诉苦,借酒消愁。我于是决定,铤而走险,利用眼前这些条件,再加上我和死者身高体形都接近的特点,巧妙化装,在单位闹“鬼”,半夜去领导家敲门,给几个领导施加压力。
王队长听完我的话,沉思了很久,然后,我问我:“你仔细想想,死者自杀前,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我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我忽然想起什么,说:“张龙最近一年,身体总不舒服,他经常去医院,经常在单位吃药,总是说自己胃口不舒服……”
王队长沉吟了片刻,说:“你真的不知道保险的事情?”
我坚决地摇摇头:“我发誓,如果我知道,就让张龙半夜掐死我!”
王队长笑了笑,说:“你知道谁在怀疑你吗?”
“谁,还不是我们单位那些无聊的人?”我不屑地说。
“呵呵,老同学,我可以告诉你,怀疑你的就是那个超级美人儿。”
五
从警察局出来,我更加无地自容了,我装神弄鬼的事情很快被大家知道,同事们见了我都做出要掐我咬我吃了我的表情。我病了,自己都不知道是真病还是装病。
一个月后,赖在家歇病假的我,忽然被单位通知,让我参加法院公审的旁听——抓住了陷害张龙的犯罪嫌疑人。
在法院旁听席上,我发现了单位的领导和许多同事,在大家鄙夷的目光里,我找了个角落坐下,我看到,被告席上,站着一个戴眼镜的英俊的中年人,此人神情冷峻,如同雕塑。这时,我听见法官宣读案件过程:
“被告人郎中,系中医医院内科医生,被告与张龙妻子通奸多年,被告承认,为了达到人财两得的目的,他在两年前故意误诊张龙患上了胃癌,为了让张龙相信,他把别的胃癌患者的体检资料给省医院的专家会诊,让张龙确认自己得了绝症,郎中还暗示张龙,不要把这个噩耗告诉自己的妻子。他还精心为张龙策划了购买二十份人身保险的事情,张龙购买保险的钱,也是郎中借给张龙的。郎中熟悉保险公司条例,购买人身保险两年后,本人即使自杀,保险公司也要进行赔偿。与此同时,他为张龙开出的中药里,加入了过量的有毒中药千年青(这个中药名称属于我杜撰,真名字保密),这种中药,过量服用,会导致服用人恶心呕吐,症状很接近胃癌,而且,长期服用,会使人产生悲观厌世的忧郁情绪,男性生理机能完全丧失……张龙很爱自己的妻子,他在购买保险两年后,决定了自杀的时间和地点,由于张龙心胸狭隘,怀疑妻子不忠,在他自杀的遗书里,写出了变成厉鬼,也要报复几个人的名字(张龙锁在办公室的日记里透露的上述内容)……”
在场的人无不被法官的话震惊了,当法官宣读完审判结果,一个女人忽然从旁听席扑向了那个被告郎中,这个女人,就是米兰。大家听见米兰凄惨地冲着郎中喊叫着:“你这个大笨蛋,我要杀死你!!”然后,米兰仰天尖笑,声音刀子一样刺耳。郎中本来一直呆坐着,在米兰的声音刺痛下,忽然痛苦地抓住头发,用力撕扯……
半个月后,也就是郎中被宣判的那天,人们异常遗憾地发现米兰在自己家留下了封遗书,遗书称她要去遥远的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位天使般美丽的女人彻底消失了。
她真的会自杀吗?人们议论起这件事,都纷纷摇头,因为,一个想自杀的人不会这么做的:她卖掉了房子,另外,她还带走了已经合理合法属于她的那几十万元……
我在家里足足悲伤了三天。
三天后,像寒冷的西北风深夜突袭城市一样,大家对米兰的热情彻底降温,甚至很多人——比如我——一夜之间忘记了米兰的相貌。米兰是谁?她曾经存在过吗?好象……没有!
第四天早晨,我一如既往地到单位混饭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