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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目击

保姆是一个读过高中的女孩。

她睡觉很轻,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会醒来。

她刚刚走进这个雇主家,就觉得有几分不对头——第一天她就敏感地发现,这一对男女并不是一家人。

那天晚上,洪原喝醉了。临睡前,保姆听到梁三丽在卧室里尖叫了一声,她吓坏了。

后来,卧室里就没有动静了。

可是,她一直睡不着,琢磨着这一男一女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那个女人刚才为什么尖叫。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静。

她刚刚有点迷糊的时候,听到那个卧室里传出说话声。

她竖起猫一样灵敏的耳朵仔细听了半天,只听到那女人的声音,却一直听不到那男人的声音。

她突然意识到:那个卧室里并不是两个人在对话,而是那个女人一个人在说话!

这深更半夜的,她一个人在说什么?

说梦话?

不是。

她的语速很慢很慢,好像在叫魂儿,好像在叨念什么巫术咒语,好像在练什么邪功……

中间,她又听到那个男人两声惊怵的叫喊,好像在一个遥远、幽邃的地方呼救。

保姆害怕极了,紧紧抓住被子,一动不敢动。

后来,那怪兮兮的低语声终于一点点消失了……

女主人过生日的那一天,又出了一件怪事:蛋糕里冒出了一张照片。而那个男人的神态显得极其不正常。

三天后的半夜,保姆听见有个人蹑手蹑脚地从那个卧室里走出来。

她趴在门缝往外看,只见那个女主人轻轻抱着小梯子,朝卧室走去。

她壮着胆把门拉开,小声问:"阿姨,你要干什么?"女主人猛地回过头,压低声音,严厉地说:"你睡你的觉。"她把门关上,又从窗缝往外看。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那个女主人又把那个小梯子轻轻搬出来。她的脚下没有一点声音,保姆甚至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幻影儿……

她躺下来。

就在她要睡着的时候,又听见他们的卧室里传出了那个女人的恐怖低语声。

她下了床,轻轻打开她那个房间的门,使劲听,隐约听到女主人好像一个人在慢慢地讲故事,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她在给谁讲故事?

保姆横下一条心,拉开门,轻轻轻轻走出去,来到了女主人的卧室前,趴在门板上听。

这回,那声音清晰了一些。

她果然在讲故事!

不过,她用的是第二人称——"你",听起来怪怪的。

她好像用语言支配着一具具行尸走肉,或者引导着一缕缕阴魂,上演一场恐怖的剧……

"窗外又传来了咕咕唧唧的水声,你听见了吗?……是那些鲨鱼,它们摇头摆尾地游来了,游来了,游来了……现在,它们聚集到了你的窗外……窗外特别黑,特别黑,特别黑……"保姆的耳朵不知不觉挨在了门板上,那门竟然虚掩着,它裂开了一条缝儿。

保姆朝里看去,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

在明晃晃的月光下,她看见那个女人穿着雪白的睡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个男人的头顶,她的头发垂下来,蒙在脸上,像个鬼。

她的双手插在那个男人茂密的头发里,好像一条条毒虫咬定了荒草中的一堆腐肉,它们以奇特的排列方式死死叮在那上面,无声地吸着血。

它们纹丝不动,牢不可分……

她吓得一步步退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锁死了,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躺下来。

她隐约听到,那个女主人又嘟嘟囔囔说了好长时间,终于停止了。那个卧室像棺材一样死寂……

第二天晚上,她又听到他们的卧室传出那个女人的窃窃低语声。

她又轻轻走出去,趴在那个卧室的门外偷听。

"那些鲨鱼纷纷往外吐着东西……那是一块块血淋淋的人肉……那是血淋淋的眼珠,鼻子,耳朵,嘴巴,牙齿,舌头,气管……那是血淋淋的头发,骨头,指甲……它们一点点聚拢,聚拢,聚拢,速度很慢,很慢,很慢,终于合成了一个人……她是冯君,那个死去的冯君……她赤身裸体,鲜血淋漓,直挺挺地从窗子飘进来,飘进来,飘进来……"保姆的心越跳越狂烈。

"她站在了你的床前……你看了看她的左胳膊,那上面没有手,乌黑的血滴答滴答往下淌……"保姆不敢再听下去,退回房间,在床上抖成了一团。

她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这个女主人有梦游症!

早晨,她爬起来做早餐的时候,那个男人像瞎子一样闭着双眼把她叫过来,让她看看房子里有没有陌生人的照片。

她感到这一切都十分古怪。

最后,她走进他们的卧室,竟然看到床头有一摊血!

白天,女主人出去了,那个男人在沙发上枯坐了一整天,不吃不喝,好像要死了。

这天夜里,保姆仍然没有睡。

她静静地聆听那个卧室的动静。

可是,她一直等到后半夜,那个卧室都死寂无声。

她悄悄走出去,来到那个卧室的门前,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

突然有个好奇的声音贴在她的另一个耳朵上,悄悄地问:"圆圆,你在看什么呢?"她头皮一炸,猛地转过头来,差点撞到一张阴森的脸上。

是女主人。

"我……我……"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女主人直起身,小声说:"睡吧,没什么好看的,真的。"保姆赶紧低下头,无声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躺在床上,又难堪又恐惧。摸了摸脑门,一层冷冷的汗。

次日,她醒来之后,那个男人已经走了。

房子里只剩下了她和女主人。

吃早餐时,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女主人的眼睛。

吃完早餐,她开始收拾房间。女主人一直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看着她。

她还是不敢看她的眼睛,就不停地干活,擦地板,擦家具,擦玻璃……

有几次,她鼓足勇气停下来,想对她说,自己不想做这份工作了,现在就走,回到劳务市场去,哪怕不要这几天的工资了……

可是,她一看到女主人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就把话咽了回去。

她害怕她。

"阿姨,我想出去买点菜……"她想逃了。

女主人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不用,还有那么多呢,够吃几天的了。"她的心一下就凉了。

吃完晚饭,天就黑下来。

那个男人还没有回来。

也许,他今夜不会回来了……

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忐忑不安地想着,假如今夜那个男人真的不回来,她怎么和这个可怕的女人在同一个房子里度过这慢慢长夜……

女主人慢慢走了过来。

她站在了保姆的背后,却不说话。

保姆正在擦油烟机,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睡吧。"女主人说。

保姆低声说:"我把它擦完……""太晚了,不用擦了,睡觉。"女主人又说,她的语调已经不容再拒绝。

保姆只好放下抹布,转过身,低着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灯,脱了衣服躺下来。

女主人也慢慢走回了她的房间,轻轻把门关上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非常安静。

那个男人到底没有回来。

保姆不敢睡觉,她拼命地瞪着眼睛,捕捉着房间里的任何一个声音。

那个卧室一直没有动静,就像一只张大的耳朵。

保姆一直熬到后半夜,实在太困了,就一点点迷糊了。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一下又瞪大了眼。其实,在这么黑的夜里,睁眼和闭眼几乎是一样的。

她听得出,女主人从她的卧室里走出来了,她肯定没有穿鞋,那是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她走得很慢很慢。

终于,她走到了保姆的门前,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圆圆……"保姆紧紧闭着嘴,不敢说话。

女主人轻轻拉开门,闪身溜进来。她穿的还是那件软软的雪白睡衣。

保姆赶紧闭上了眼睛。

女主人把脸凑近她的脸,一动不动。保姆压抑着狂跳的心,尽量使呼吸均匀,装成睡熟的样子。

女主人盯了她很久很久。

保姆竟然感觉不到她的鼻息。

终于,女主人轻轻爬上了她的床,坐在了她的头顶。停了一会儿,她把双手轻轻插进了她的头发里。

她的动作温柔极了,但是保姆却恐惧到了极点,简直要失声叫出来了。

女主人的手指在保姆的脑袋上慢慢移动着,摸索着,寻找着,好像一条条软软的虫子,保姆感到头皮麻酥酥的。

终于,那一条条虫子在她脑袋的四面八方找到了各自的落脚点,然后,一点点用了力。保姆竟然感到很舒服。

女主人终于开口了,语调慢慢的,慢慢的,听起来令人浑身发冷。

"夜深了……你跌跌撞撞地走在一条孤独的土道上,四周光秃秃的,连一棵树都看不见……土道一直朝下倾斜,越来越深,越来越黑……你是多么害怕啊!心里想,这是通向地狱的路,千万不要再朝前走了……那条土道突然更加倾斜了,你止不住脚步,身不由己地朝下奔跑……前面出现了一个毛烘烘的东西,是一条诡异的黄貔子,它像人一样直立在土道的中央,龇着白惨惨的牙,说话了——"接着,女主人的语调就变了,细声细气,怪腔怪调,似乎在模仿黄貔子的声音:"你半夜里看到的,并不是你的女主人,而是我……"保姆想打个喷嚏,她拼命忍着。

女主人又恢复了慢慢的语调,说:"你快吓死了,一动不敢动……那条黄貔子突然窜起来,像影子一样射到了你的脊梁骨上,你的脖颈感到毛烘烘的,还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臊气……它在你的背上一边磨牙一边说——"女主人又开始模仿黄貔子的腔调了:"你不许把你看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我就会这样附在你身上,让你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又打又闹,一到黑天就犯病!"说到这里,她又开始了慢慢的讲述:"接着,那条黄貔子就从你背后跳下来,围着你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又打又闹,那样子很滑稽,很恐怖……"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指轻轻轻轻从保姆的头发里抽出来,收了回去。

她轻轻轻轻下了地,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来,注视了她一阵子,终于无声地走了出去……

保姆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全身像散了架。

天刚麻麻亮,她就起来了。

穿衣服的时候,她看到枕头上散落着几根黄色的毛,仔细看了看,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她直起身,走出了卧室。

女主人正巧也从她的卧室走了出来。

她静静地看着保姆的脸,说:"昨夜你睡着了吗?"保姆低下头,颤颤地说:"睡着了……"女主人盯着她的眼睛,笑了笑,说:"不像。"保姆忽然说:"阿姨,我晾在阳台上的内裤掉到楼下去了,我去捡回来。""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快点回来。"保姆快步下了楼,撒腿就跑,再也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