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不怎么炎热,下了很多天的雨,人待在家里都快被闷出虱子来了。
今年以来,苹果和其他几个朋友还有妈妈都给我介绍了一些他们认为和我般配的对象。妈妈甚至跟我说可以接受离异带着孩子的男人,其中不乏有房有车的。
第一个是位业余诗人,本职工作律师,又瘦又矮,有一个四岁女儿,开着车子带我去甪直,在长长的沿河廊桥里,他给我念《再别康桥》,然后说:“我希望伴侣是一个知识型女性,能读懂芝叶和泰戈尔,在今后漫长而又贫乏的生活里,两个人可以经常相对吟诗,多么浪漫。”
“呃……油盐酱醋能浪漫吗?”
“油盐酱醋是女人的事情,不是男人的事情。”
好吧,我决定,永别了甪直廊桥。
第二个是房产公司的高龄剩男,穿一件白色方格子西装,油腻腻的头发,嘴巴和下巴上残留的胡须像被砍伐过度的山丘,只剩下一片树墩。
“以前我总想找一个漂亮女人做老婆,后来发现日子还是要简单过,所以把要求放低,看到你,我觉得很合适,如果你能把穿衣风格换成学生校服风格就再好不过了。”
“哦,你是校服控?不,我不能为任何人改变我的穿衣品味,再见。”我说。我不想在晚上变成学生、护士或者女仆。
第三个,离异。见面才发现是个近五十的老头。
“你知道,杨振宁八十多岁娶的翁帆,老当益壮还生了孩子。本想这辈子就一个人过,看到杨振宁后觉得男人到八十还能宝刀不老,才下定决心找一个。如果我们结婚,要马上生孩子,我八十岁不会有问题,女人过了三十五身体就每况愈下……”
没等他说完,我插嘴道:“叔叔,我年纪太大了,咱不浪费时间。我掐指一算,你的结婚目标对象应该是刚出生,再等三十年吧。”然后直接转身走人。
回去后我让身边所有人知晓,不要给我介绍对象,成人之美不是拉郎配。
阿布召集了一次聚会,他去年拍摄的一个新娘,也是小赵和我的新娘,包了一栋带花园饭店的洋房举办生日暨结婚一周年派对,从傍晚开始一直到深夜,新娘非常爽气,让阿布把几个同事都叫上,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只图热闹,服装要求夸张。整整一个中午我都在找衣服,外面细雨蒙蒙,一会儿雨停了。
阿布开车过来,在楼下等我,可我还没决定好穿什么衣服。
“喂,VV,你就穿白色短裙、红色斗篷吧,上次拍照我不是还带过来一个达斯维达的黑色头盔吗?帮我带下来。”阿布是《星球大战》迷,他说的装扮都是这部电影里的人物。我想起自己的道具箱里确实有这些东西,平时是为了给美女们拍摄写真用的,从没想过给自己穿。
我匆匆忙忙把道具箱里所有的东西都倾倒出来,有那个带帽子的红色斗篷,还有希腊式吊带的白色过臀的小短裙,我又翻出厚底黑色凉鞋和纯黑色丝袜套上,夏天的季节,打扮得倒像在过秋天。
我把头发盘了一个髻,涂上了裸色唇膏和腮红,出门前站到镜子前,活脱一个女绝地武士。
抱着达斯维达的头盔下楼,斗篷掀起一阵微风,让我看上去蓬松且鼓鼓囊囊,像cosplay的人偶。在小区里小孩子的尖叫声中钻进阿布的车子。小赵在后座,他打扮成滑稽的脱口秀节目主持人,把好端端一件西装的两个袖子剪了去,故意露出毛边,戴一顶插满假花且皱巴巴的礼帽。阿布把头盔戴上,旁边放着团成一团的黑色斗篷,他当然是要扮演黑武士。
“我说你戴着这玩意儿开车看得见路吗?”小赵问。
“当然,而且这玩意儿可以帮助我目不斜视。”
“因为他斜视后什么也看不见。”我说。
我们对阿布开车都很担心,这家伙开车基本是随心所欲,一时间的谈笑可以让他忘记看红灯。他戴着头盔引来警察和路人无数次张望,于是得意地加速踩油门,把这辆普通桑塔纳当星球飞行器。
我们在担心中安全抵达饭店,我浑身没有一处伤痕,非常欣慰,小赵和我一样乐不可支:“我们居然没有死。”
阿布关上车门,把斗篷抖开,围到脖子上,黑色紧身衣裤加皮靴,真佩服他这么热还能穿戴整齐。
饭店在一条长长的弄堂底,偌大的私人花园,绿草茵茵,房子外围一楼有对称的白色楼梯直接通到二楼大阳台。草坪上扎满了红白色气球,连香槟塔都预备好了。
“瞧,这排场不输去年的婚礼呢。”阿布说。
男女主人笑嘻嘻迎出来:“你们这是要和星际联盟约架吗?”他们打扮成歌剧《猫》里的英雄猫和迷人猫。
“不,我们来参加杰利克猫的聚会。”阿布拿出道具激光剑对着空气一阵乱砍,其实是一个手电筒。
下午茶丰盛而略带懒散,有各式漂亮的点心,黄油酥饼、自制酸奶、提拉米苏、水果布丁、芝士蛋糕……我们在门廊里悠闲地聊天。阿布不停地拿他的激光剑照人,像个八岁小孩,除了人,门廊的屋顶、台阶下的树丛,都被他照了个遍。
迷人猫拖了一个朋友过来,让他和我们一桌,这人自我介绍叫胖头鱼,今天扮演的角色是《剧院魅影》里的大坏蛋。
“Hi,VV,今天你真漂亮。”迷人猫高兴地说,又转向胖头鱼,“这是我婚礼的摄影师,才女,把我拍得非常漂亮,婚礼每个温馨时刻都记录了下来。以前在银行工作,我想你们应该聊得来。”
“这是我想介绍给你的人,在基金公司工作。你先接触一下看看人品。”迷人猫走到我旁边,弯下腰在我耳边低声说。然后把他扔给我,自己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胖头鱼长得确实如胖头鱼,身材与其说魁梧不如说是肥胖,一半脸戴着白色面具。他确实把大半的兴趣放在我身上。
“你以前在银行做?我们是同行了。”他很能拉拢关系。
“是的,不过现在是从事摄影工作,和金融界无关。”
“你怎么决定从银行辞职?这还是要有一定魄力的。做摄影比银行收入高吗?朝九晚五上班吗?怎么接生意呢?”他很想知道行业内幕。
“各行各业都差不多吧。”我婉转地拒绝了他的提问,他有点像化妆师桃子,爱打听。
“那比如说今年,到现在是收入有多少?”
我开始愤怒了,这么直接深入,让人感到被强奸的羞耻。
小赵给阿布使使眼色,阿布立刻拿他的激光剑扫到胖头鱼,这个胖胖的剧院魅影不得不把头扭转过去。我借机换了个话题:“阿布你的激光剑真是厉害无比,一会儿用它切蛋糕。”
小赵把胖头鱼的兴趣引开,让他谈点股票基金的行情。这家伙还真能侃,一侃就是一下午,他不时地往我这里瞟几眼,希望我在听,而且对他报以钦佩。确实,我也无事可干,再说他是派对主人的朋友,出于礼貌,也要假装认真。
由于他的原因,让我觉得整个傍晚像有一个夏天那么长。七点以后,陆续来了一批新客人,夜晚即将降临,草地自助餐准备完毕,之后有乐队演奏,那将是整个一天的高潮。
Sofia一进花园大门就吸引了众多目光,她是性感的贝蒂,戴了黑色小卷的假发,短得不能再短的大露背黑色低胸小礼服,黑色网眼丝袜在草地低矮的夜灯中闪闪发光,配大红色高跟鞋,依旧大红色嘴唇,大大的烟熏眼影,看上去像熊猫,走路一扭一扭,两个金色大圈耳环像流苏一样摇摆,虽然没有漫画贝蒂的屁股那么大,但仍让人无法抗拒捏她一把屁股的冲动。
她身后,跟着Anson,这让我兴奋至极。他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低着头走进来,扫了一圈院子,看到我们,径直走过来坐下。Sofia很享受人们的目光,这些目光的主人包括朋克、黄头发的摇滚乐手、兔女郎、头戴大红花绿衣红裤的翠花、江南四大才子、还有我们星球联盟武士和脱口秀节目主持人,当然还有两位杰利克猫主人。她慢慢地走过来,小赵从旁边搬了一张空椅子让她坐,她一屁股坐下,跷起二郎腿,照例点上烟。她伸出纤长的十指,大红色指甲油新鲜闪亮,每一个都贴了一颗钻。
“VV,亲爱的,刚做的,你看怎样?”她用嘴叼着香烟,欣赏着自己漂亮的手指头。
“太美了,很配你这身衣服。”
两位猫主人见到Anson赶紧过来招呼,“阿布真是有面子,连你们老板都请来了,还带着那么一位着名的美女,真是有幸。”Anson站起来寒暄几句,坐下,Sofia和迷人猫聊开,她是见谁都自来熟。
“一会儿我还有两个朋友来参加舞会,可以吗?”Sofia问,猫夫妇用力点头:“真是捧我们的场,晚会越热闹越好。”
夜愈深天愈晴,天上演绎云追月,地上菲律宾乐团让草地上比肩接踵的人high到高潮。
胖头鱼拖着我跳舞,让我跳舞真是让我难堪,只能站在原地跟着拍子跺跺脚,扭扭屁股,他则大扭特扭,像一根绕了几圈的油条,不时捋捋头发拍拍屁股,那些动作不是在拉兰州拉面,就是在小区健身器材上大甩臂治疗肩周炎。小赵和阿布结了对子,如果不是胖头鱼,他们本想拉我一起三个人跳。小赵给我一个手势,意识是这条鱼对我颇有好感,我趁这条胖鱼背转过身去的时候做了一个救我的手势。再往舞池中间看去,Sofia和新来的同伴贴着身子从上扭到下,时而缠绵时而含情脉脉。舞池边上Anson兀自一个人坐着吸鸡尾酒,看着手机,不看他女朋友,我猜他还是在用手机和客人联系。
一会儿强烈节奏的音乐终于停了,小舞台上换了一个男歌手,开始慢节奏环节。跳舞的人慢慢散开一些去,胖头鱼意犹未尽,一把拉过我开始跳两步,就这么晃呀晃呀,我穿着高跟鞋还比他矮一个头,我在他怀里就像一根批着斗篷的拖把。
他很陶醉地带着我摇来摇去,我看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希望这首歌快点结束。
这时候有人从他手里把我的右手拉了过去,我转头一看,是Anson。
“朋友,我们还没跳完。”胖头鱼不甘心让步。
“这位美女想跳四步,我知道。”
“你去喝点饮料吧,完了我来找你。”我对胖头鱼说。
“可是我们步子配合得挺好。”
Anson继续请我把另一只手给他,我把左手从胖头鱼手中抽出来,他把我的手放到肩膀上。胖头鱼摇摇头无奈地喝他的可口可乐去了。
“我早看他把你搞烦了。”Anson说。
我“咯咯”地笑,女绝地武士还是需要一个男人来英雄救美。
我和他,十几年后重逢,不管作为老同学还是老板和下属,都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第一次有相对私人的距离和空间。他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香味,比酒更让我迷醉。
“我没想到你会来,为了看着女朋友吗,怕她在派对上被别的男人拐走?”我问他。
“我可没这闲工夫,不过是工作实在太累了,出来放松放松。你知道我的工作,一屁股坐下一整天都没法离开座位。”
“若我们高中读书都有这么认真,倒不用担心高考了。”
“有些事情经历过才明白,还有些事情失去了才明白。人生漫长,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才是真理。”
他用那只放在我腰里的手,用力把我拥得更紧一些,带着我把步子旋开。
乐队歌手在用中文唱:
你看,我在,你来,带着回忆里的慢怠;
过去已不在,那狭小空间里的冷暖,感知变成爱。
我抬头仰望星空,那是小精灵住着的行星群,这些年我们一起在星空下度过互不相干的青春,丢弃羞涩,有多少无杂念的理想被丢弃,不论他还是我,或者是阿飞,还有其他人,都无法回到那个单一思想的世界里了。
一曲终了,他撒开我的手,我们回到座位上,Sofia对我鼓掌:“跳得真好。”又转头向Anson,“可不见你这么带我跳过。”
Anson面无表情地说:“你和那男伴跳得挺好,我不插足。”
胖头鱼又过来邀我跳舞,我说累了,他便坐下,拿了一张名片出来递给我:“这是我的名片,有聊天号和电话,你也留一个给我吧。”
“哦,没笔呢,回头我加你吧。”我应付着。
夜深了,人群慢慢离开。阿布鸡尾酒喝多了,脸红得烘山芋似的,胖头鱼坚持送我回家,小赵决定再冒一次险坐阿布的车回去。我对胖头鱼摆摆手,太晚了,不想麻烦你,自己叫车。Anson冲着我远远地叫:“VV,你自己路上当心。”Sofia一把拖着他往外走。
今天,我至少吸引到了一个男人,不管是胖头鱼还是乌贼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