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中纪委推荐:历史的教训
5358800000018

第18章 增长与衰退(2)

如果这些是文明成长的源泉,那么,什么又是文明衰退的原因呢?我们是否应该像斯宾格勒和其他很多人所设想的那样,认为每种文明都是一个有机体,自然而又神秘地被赋予成长的能力和死亡的命运?用生理学和物理学的比喻,来解释群体行为,以及把社会的退化归因于它的生命中某些固有的内在局限,或者是内部力量的不可抗拒的流失,这样的做法的确很吸引人。这样的比喻也许提供了暂时性的解释,正如我们把个人的联合比喻为细胞的聚合,或是把银行钞票的发行与收回流通,比拟成心脏的收缩与扩张。但是,群体除了是由单个的人组成外,并不是真正具有生理作用的有机体,它没有自己的大脑和肠胃;它必须依靠其成员的大脑和神经,进行思考与感知。当一个群体或是一种文明衰亡的时候,它并不是由于群体生命的神秘限制,而是由于政治领袖或思想领袖在回应变革的挑战中遭受了失败。

挑战可以来自于好多原因,而且可以通过重复或结合在一起,提升破坏力的强度。降雨量或绿洲水源的缺少,会让大地因干旱变为不毛之地。土壤也许会因为不合理的耕种或者破坏性使用而被消耗殆尽。用奴隶制劳工取代自由劳动力,能降低对生产的激励,从而导致土地弃耕,城市萧条。贸易工具或贸易路线的改变—例如海运或航空业的兴起—也会使旧的文明中心萧条和衰败,像1492年后的比萨或威尼斯就是这样。税收过高,也许就会让投资和生产失去动力。海外市场和原料会因更具开拓精神的竞争而丧失。进口远大于出口,也许会用尽国内宝贵的金属储备。财富的集中,也许会让国家在阶级斗争或是种族战争中分裂。人口和贫穷都集中于大城市,会让政府被迫做出选择:要么采用会让经济萎靡不振的救济政策,要么冒叛乱与革命的风险。

新航线开辟后,由于缺乏直接进入新世界的优势,威尼斯衰落了。

在一个社会中,因为经济的发展产生了不平等,就会分化成两个阶层,一个是少数的文化精英,一个是多数的芸芸众生,他们十分不幸,因为天生的原因或者环境的关系,无法继承或者发展出高贵典雅的水准。随着这个多数的增长,它会对少数的文化起到拖累作用;它的谈吐、服饰、娱乐、感情、价值判断会向上扩散,多数内部的野蛮化是少数控制教育和经济机会所要付出的代价之一。

随着教育的普及,神学失去了威信,它表面上还得到服从,但已经不能影响人们的行为和希望。生活与理想日益世俗化,不再对超自然的解释心存敬畏。当道德法典的人类本源被揭示出来,神的监督与惩罚消失之后,道德法典也失去了光辉和力量。在古希腊,哲学家们摧毁了知识阶级中的旧信仰;在近代欧洲的许多国家,哲学家也取得了类似的成果。只不过是普罗泰戈拉(Protagoras)变成了伏尔泰(Voltairs),第欧根尼(Diogenes)变成了卢梭(Rousseau),德谟克利特(Democritus)变成了霍布斯(Hobbes),柏拉图(Plato)变成了康德(Kant),特拉西马库斯(Thrasymachus)变成了尼采(Nietzsche),亚里斯多德(Aristotle)变成了斯宾塞(Spencer),伊壁鸠鲁(Epicurus)变成了狄德罗(Diderot)。古代就像现代一样,善于分析的头脑瓦解了支撑着道德法典的宗教。新的宗教出现了,但是它们与统治阶级分离,不再为国家服务。在理性主义战胜了神话之后,是基督教之前一百年里怀疑主义与享乐主义的时代,随着基督教时代之后一百年里类似的胜利而出现的,也是这样一个时代。

若是处在旧道德规范已去,新规范尚未形成之间的伦常松懈时期,失去约束的一代人对旧的限制和生活方式,仅有一点残留的依附感,绝望之中便会陷入奢靡腐败、家庭伦理等一片混乱之中。不会有人认为“为祖国献身是高尚的、荣耀的事情”。领导者的一次失败,就可能使国家的力量被内讧所削弱。在这个过程的最后,战争中的一次决定性失败可能会成为最后的一击,或者外部的野蛮入侵会与内部泛滥的野蛮现象结合在一起,让一个文明寿终正寝。

这是一幅令人沮丧的画面吗?不完全是。无论对个体还是国家而言,都无权要求生命永恒、长生不老。死亡是自然的,而且假如死亡来得正是时候,则死亡是可以得到宽恕的,而且是有益的,思想成熟的人面临死亡,也不会感到悲愤。但是文明会死吗?也不完全是。希腊文明并不是真的死了,而只是外壳不再存在了,栖居地发生改变了,内涵得到延伸了;希腊文明永远活在人类的记忆之中,它是如此的博大精深,以至于没有一个人,即便是终其一生,也难以将其全部吸收。荷马的读者,今天的人数要远远比他那个时代和国家多得多。在每一座图书馆和每一所大学里,都存放着希腊诗人和哲学家的著作;此时此刻,有成千上万个以哲学“为人生乐事”的研究者,在钻研柏拉图,以期获得思想的领悟,扩展生命的维度。创造性思想的这种经过考验的存在能力,才是真正的永垂不朽,才是真正的有益人心。

国家消亡了。古老的地区变得一片荒芜,或者是遭受了其他的变迁。韧性十足的人,重振精神,拾起了他的工具和技艺,带着他的记忆。如果教育能够加深和延伸这些记忆,文明就会随着他而迁徙,在另外某个地方重建家园。在新的土地上,他不需要完全重新开始,也不需要在没有朋友的帮助下独自前行;通讯和交通仍会使他和祖国联系在一起,犹如生活在有营养的胎盘里一样。罗马引进了希腊文明,并向西欧输出;美国从欧洲文明中获益,又准备以前所未有的技术方式,再次传播出去。

文明使人类的灵魂世代相传。人的生命通过传宗接代而超越了死亡,一个有生命的文化也会超越时空、漂洋过海,将它的遗产传递给继承人。甚至就在这些话被写下来的时候,商业与印刷、电线与电波,以及看不见的空中“信使”,正在把不同的国家与不同的文明联合在一起,为所有人保存已被赠予的人类的遗产。

[1]杜兰特:《东方的遗产》,第1页。

[2]珀西·比希·雪莱(Percy Bysshe Shelley,1792-1822年),简称雪莱,英国著名浪漫主义诗人,被认为是历史上最出色的英语诗人之一。译者注。

[3]维吉尔(公元前70年-公元前19年),罗马最伟大的诗人。曾在但丁的《神曲》中出场,担任带领但丁穿过地狱、炼狱,然后把他交给当年但丁暗恋的情人贝阿特丽切的灵魂,带他游历天堂,一直见到上帝。译者注。

[4]杜兰特:《哲学的大厦》,第355页;汤因比:《历史研究》第4卷,第27页。

[5]维科(1668-1744年),意大利政治哲学家。译者注。

[6]孔德(1798-1857年),法国科学哲学家、社会科学家。译者注。

[7]克劳德·昂列·圣西门(1760-1825年),法国哲学家、经济学家和空想社会主义者。圣西门出身贵族,曾参加法国大革命、北美独立战争。他抨击资本主义社会,致力于设计一种新的社会制度,并花掉了他的全部家产。在他所设想的社会中,人人劳动,没有不劳而获,没有剥削、没有压迫。译者注。

[8]转引自汤因比《历史研究》第1卷,第199页。

[9]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1880-1936年),先后曾就读于哈雷、慕尼黑、柏林等大学,博士毕业后在中学任教,后专事学术研究和私人写作。主要著作包括《西方的没落》《普鲁士的精神与社会主义》《人与技术》等。译者注。

[10]塔列朗(1754-1838年),法国改革家,公制与十进位制的提倡者。译者注。

[11]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第1卷,第353、90、38页。

[12]这是汤因比历史研究中的最初理论,见《历史研究》第1卷,第27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