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润的语气一直淡淡的,似乎说的根本不是和他相关的事情一样。
可庞士元却从他淡淡的语气里,听出了太多的压抑和憎恨。
钱润的心神非常凝练,即便在聊天说话的时候,也极少有心思透露出来被“日月昭昭”所查。而就是那极少数能被查到的心思,也都无比零碎,根本无法作为参考。
也许,这是钱润作为非信者的一个自保手段。
毕竟,神术实在太难防范,谁也无法保证东灵教就没有侦测人心的神术。
而钱润心神凝练,就能不暴露他对东灵教的憎恨和仇视,也就能抵御神术的侦查。
不过今天的钱润显然是比较放松的,也许因为他不需要担心庞士元泄露他对东灵教的真正态度,也有可能是今天的一系列报复行为让他心怀大畅。
于是在激动和畅快之余,散逸的心神就透露了不少的信息。
而庞士元也终于明白之前的战争,钱润为什么会出工不出力,甚至还很乐意地出卖了三万信徒部队。
因为,钱润是非信者。而非信者和信徒,从来就尿不到一个桶里。
因为,钱润的青梅竹马被神使糟蹋,自杀而亡。深深的仇恨,一直被他死死压制。
因为,钱润的很多家人都在东灵教发动的一系列神战中身亡——钱家是军事世家,留下了一大堆的孤儿寡母。
钱家,也正是凭借着巨大的牺牲,这才得到了东灵教的部分信任。
而像钱家这样依靠一技之长而生存的家族,在东灵教还有很多很多。
对于神来说,有信仰就有一切。
可对于东灵教的高层来说,信仰可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娱乐。而人,不管他的信仰多么坚定,吃饭和娱乐依然是不可或缺的。
因此,他们需要一技之长的人为他们办事、服务。
偏偏绝大多数点燃了信仰之火的信徒,不知道是本身就笨、懒,还是被信仰束缚了思想,他们的办事能力实在不值得信任。
反而是非信者和浅信徒——尤其是非信者,纷纷表现出各自的能力和价值。
于是,东灵教就有了一个个以不同的技艺传家的家族。
他们以技艺为东灵教服务,从而换取生存的权力。如果表现突出,还能得到一些信任和好处。
比如世代出将才,又多有牺牲的钱家,在东灵教就拥有一定的地位。
可像钱家这样几乎素不可或缺的家族,终究只是极少数的个例。更多的技艺之家,都是低等的非信者。他们只能一辈子辛辛苦苦工作,世世代代为东灵教上上下下服务。所得的,却不过是毫无尊严的,连温饱都勉强的日子。
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毫无希望!
有时候人活着,就是为了一个希望。可技艺之家,却是毫无希望。
享受着技艺之家周到服务的东灵教,特意制定了一条专门针对技艺之家的神律——永不得点燃信仰之火。
这条神律,是对技艺之家没有点燃信仰之火的惩罚。
可又因为神律的存在,让技艺之家永不得点燃信仰之火。
于是,这就成了一个死循环,也就意味着技艺之家,永世不得翻身。
技艺之家的悲惨境况,倒是让庞士元想到了明朝的匠户。
在明朝,匠户之家,同样是世代为匠户。不得改籍,不得经商,不得科举……也就是永无出头之日,只能世世代代当匠户。
钱家在技艺之家里绝对是风光的,可钱家依然是非信者之家,而且更不可改变。东灵教,需要钱家领兵作战的能力,可也忌惮钱家的能力。
因此,所谓的风光和信任,也是非常有限的。
而非信者的钱润能够走到今天,庞士元也就知道钱润的能力,绝对一点问题都没有。否则,主祭根本就不会让他成为大军主帅——哪怕那只是临时的诱饵。
主祭正是看重钱润强大的领军能力,这才让他去当主帅,去当诱饵,希望他能多拖延岱山武馆主力一些时间。
可惜,钱润比主祭以为的还要狠。
他反手就出卖了主祭,并以三万信徒大军换取他自己和部分将士(心腹和亲卫队)的生命,更亲自帅军引领庞士元他们来埋伏主祭他们。
这一系列的动作,真的是又准又狠又快,根本不给主祭一点机会。
庞士元心念电转之间,明白了很多的事情。
而钱润还在娓娓而说,他的情绪很快就收束了起来,似乎刚才的激动和愉快根本没有出现一样。
这样强大的情绪控制能力,也是他生存的保证之一。
说到这里,庞士元其实还有一个疑问,也没有藏着掖着,就直接问出了口:“钱将军,我看你的意思,是准备在打完这一仗,就回归东灵教。那你就不担心,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暴露?”
钱润今天的所作所为,真真把东灵教往死里得罪,几乎完全断了回头的可能。
可整完了的钱润,却还准备回归东灵教,似乎一点不担心消息泄露。这就让庞士元不知该说他自信满满,还是该说他自信过头了?
他就这么有把握,能够守住秘密?
就算他自己能保证他自己守住秘密,可他手下三百多人,他要怎么保证他们全部都守口如瓶?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知道的人少。
甚至极端一些地说,只有在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才是真正的秘密。
现在钱润的秘密被三百多人知道,这还算什么秘密?
这简直就是心照不宣的公众秘密!
再说了,就算钱润的三百多手下都忠心耿耿,都能严守秘密。可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谁知道哪个人会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或者说了梦话?
庞士元不管怎么想,都觉得钱润的秘密不可能保密。
可看钱润的样子,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庞士元就真的无法理解,钱润的信心来自哪里?
钱润淡定一笑,很有把握地道:“只要‘武神’冕下能按照之前所约定的,把主祭和使徒部队全部留下,我就能保证今天之事,永不会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