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嘉庆帝师:王尔烈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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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茫漫水泽(1)

他俩刚一登岸,便有二女迎来。时逢阴雨,二人皆着雨盖,即雨伞,分红绿二色,臂窝夹一纸卷,颇似画轴。那持绿伞者,胸前挂一布囊。那撑红伞者,颈下系一线坠,永琰与王尔烈初见时,尚以为是偶遇,也无须提防。然而,待他俩欲进城尚未进城,欲离岸尚在岸边时,两女突然向他俩挟持而来。

不几日,他们来到了大凌河城。

他们不是一起走的,而是分作两伙。以太子永琰与师傅王尔烈为首的一伙,先行来到这里;以和珅所派遣的三爷为首的一伙,随后来到这里。

大凌河城,即今之锦县。

这里,布有大凌河、小凌河,还有女儿河、六股河、西河,这都是南流河,通向渤海的;还有北流河,不奔向渤海的,其间有老哈河、英金河、锡伯河、崩河、西拉木伦河、教来河;同时,尚不算辽河水系中的柳河、蒲河、浑河、绕阳河、秀水河、里辽河、牧河;以及太子河水系的,等等。这一带真可谓水网密集,河道纵横。

此处,单说大凌河。大凌河上源,有二源。一是牤牛河,发源于内蒙古青龙山北;一是西河,发源于辽西阜新市南。二水经过迢迢漫漫的旅程,在医巫闾山下的义州大榆树堡附近相会,然后绕经大凌河城,越过新庄子、阎店,在大凌河口,注入茫茫渤海。

其间,亦不失有名河流。

女儿河,就是其中一例。

女儿河,源出辽西凌源县五顶山,经兴城新台门,进入锦西境。其五顶山之河源,原有小泉十数余,犹同串珠,大小相一,鱼贯而行。看其样子,很像女儿的眸子,含情脉脉,韵味殊殊,故以“女儿河”名唤之。

待其源之小泉相汇,形成一条涓流后,又融入他溪,遂流宏大起来,时弯时曲,斑斑闪闪,叠叠折折,妩媚多姿,犹如女人身段,故为其名又增添一彩。然而,待人们注目观览它际,它又浑然不见,钻入地下,上罩白雾,似纱似幔,害羞妙曼,任你千呼万唤,它又不得出。但是,正当你颇觉失望时,它又从地下贸然穿出,涌于乱石间,寒涛拍浪,叮铃作响,好像怕人们想念它,故而亲昵无间起来。况且,还有群山遮掩,层峦叠嶂,又似道女墙,故其称谓更加贴近了。

女儿河,有一种鱼,称“穿睛鲫”,为天下他河所无有。“穿睛鲫”之殊异,在于其睛。其睛双珠平行,内中有一红线,恰似杠杆。这个杠杆一拉动,两睛竟相随而动,杠斜眼斜,杠平眼平,妙趣横生。且此种鱼,味道鲜美,已列为贡物。

女儿河景,被列为“锦西八景”之一。

昔“锦西八景”,尚有“虹螺晚照”,盖取于红螺山,传说有红螺女,亦称“红罗女”,舞霞于山中,抖彩于庐外,故而名之。

亦有“渔帆落影”,系指大凌河、小凌河,其二河之上,有渔舟往来,点点篷帆,若逢渔火初上,鸥鸟归巢,则更有一番景致。

然而,更有那挂帆之桅,张篷之杆,林立隐隐,落影姗姗,风姿绰约。人传,昔有某武侠义士,曾在船帆之上走来走去,鸣奏竹笛于其间,或展两臂于绳索,都让人触目惊心,遐思万片。

古时,大凌河水,波烟浩渺。

太子永琰与师傅王尔烈二人,行于此间时,天色已晚,附近又没有烟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正在无奈计时,河上忽见点点白帆,张张楫橹,声影相伴,不时摇来。

至此也算有了盼头。

他俩匆忙脚步,近前一问,知其舟船是从河上而来。

他俩搭船时,那些客商也不嫌,因时逢旷野,多人多伴,相依为命,自是添些快活。

船家曰:自内蒙草地来,去辽南贩卖皮张。其中,有羊皮,牛皮,骆驼皮。还有狐狸、紫貂,并带些飞龙、野雉之物。还算顺利。自乘上客商船只,一路北来,向南行驶,然后,逐流而下,一帆风顺。船有十数只,鱼贯行之。水道越走越宽,烟波荡漾。一夕间,入闾阳驿境,丛山峻岭,峰峦起伏,连绵不断,尽列水岸,渺无人烟。这时,那些有经验阅历的客商,相随发话。他们说:“此地凶险,多有女贼,不要再走了。船当以索相连为宜,以防意外。”随即,船工动手,每五六艘,左右并列,再锁以巨锁;并使两端,距岸数丈,以阻贼人上船;更值夜阑人静,众人疲倦待睡之际,有人含起淡巴菰,以为打更防盗。淡巴菰,即叶子烟,也叫旱烟、黄烟。这物,关东有的是,其中有名的,有辽南烟、漂河烟、亚布力、桃山烟、南山烟、边台烟、核桃纹、柳叶尖、冻死鬼、老岭烟,等等。这当中,最出名的,当属漂河烟,这烟只出在蛟河漂河岭下的漂河川。据说,真正的漂河烟产地,只不过房身大小一块,也就是巴掌大小的地方。人们讲,这种烟,即便在青枝绿叶、不用晒干时,将叶摘取下,放在老铜烟袋锅里,打把火镰,一点都能着,不灭火,不怕风,好抽,不冲,有串味。不过,这些客商,这会儿抽的,也不都是漂河烟,还有别的。但不管什么烟,放在烟锅,抽在嘴里,不仅味香,还能解乏,保持不睡,打起精神。不用说,这样便于防贼了。话说这时,已交更深夜半,明月中天,星稀云淡,寂静得很,万籁无声。正在大家闲聊过后,有些平稳之时,忽见一条黑影,由丛山飞来,霎时不见。船上人闻之,纷纷寻觅,却无所获。于是,人们再次安定下来。但是临舟,有一武士,须眉伟然,叹曰:“作客大不易,经商更不易,逢水入夜尤不易。我早年间,即在此地保镖押运,曾遇上这事。虽万山峻拔,上干云霄,飞鸟难至,几绝人迹,但仍有贼盗,不知从何而来,甚是诡秘矣。”正在他说话间,旋觉船尾微微一震,似有异。更有一船帮大老,即掌柜的,为人甚是精细。将所藏细软,即金银珠宝,用小箱扣了扣,用铁锁锁了锁,又用绳索捆了捆,置于枕边,且唤来武士,荐刀假寐。大老则隐于舟舱。这时只见,贼先登船,来到大老跟前,见大老未眠,便越数舟,跃入他船,然后回眸。这时,贼见武士鼾声如雷,便掀起舱门,翻动小箱。这时,武士骤然跃起,出其不意,以刀挥之。只听那贼嗷的一叫,夺门而遁。待那贼走后,见有一手,落入槽中。随即,俯身拾之,只见那物,血肉模糊。待掌烛看时,见白皙如玉,乃一女子之手也。遂传诸舟,恐贼来报复,不敢逗留,只得连夜赶路,奔赴大凌河城去了。

太子永琰与师傅王尔烈随舟而行。

人问:王尔烈与永琰师徒二人,出了京城,怎么不直奔大凌河城,为什么偏要绕上这样一个大圈?

答曰:别忘了,他们二人此行,是为着寻找木鱼石,借以体察民情,也好增长一些治国安邦的经验阅历的,故而多行些里程。

然而,大凌河城,女贼更多。

他俩刚一登岸,便有二女迎来。时逢阴雨,二人皆着雨盖,即雨伞,分红绿二色,臂窝夹一纸卷,颇似画轴。那持绿伞者,胸前挂一布囊。那撑红伞者,颈下系一线坠,永琰与王尔烈初见时,尚以为是偶遇,也无须提防。然而,待他俩欲进城尚未进城,欲离岸尚在岸边时,两女突然向他俩挟持而来。待近身边时,那着红伞者,只将腋间纸卷一拽,拿在手中。看去,见是一把飞刀。那刀,也就在七寸长短,可握在手中,片刻骤然增长一二尺。那女子亦不甚着慌,只在他俩面前,无意耍起。那刀,虽然在身边,却不贴于身。待那飞刀上下翻腾、左右飞舞之际,不知那女用的什么法术,仿佛只食指一弹,那刀便奔前面的一株老柳飞去。然后,只听得那柳树叶刷刷作响,柳枝纷纷下落,竟将柳的一边,齐刷刷地剃去。随即,待她用口吐出一股白烟,那刀又乖乖绕回,落入她的手中。再看那着绿伞者,只将胸前布袋轻轻一抓,顺手掏出一些钉子样的东西。那钉子样的东西,并非有帽有尖,而是一些三角状。待她将这些三角状的钉子,抓在手里,颠了一颠,随后便凌空掷去。那些钉角,似在相互撞击,不时地发出玲玲作响声。待那声响了一阵子后,忽然见眼前放起光来。这时人们发现,那钉初出手时,是些黑斑颜色,像是老锈;但经过空中一撞击,一摩擦,竟然变得雪白瓦亮。原来,这物飞行时,都在相互磨砺着。也许是那女子很能掌握火候吧,经磨砺一阵之后,另一只手,嘴唇上抿了一下,似是沾些唾液。然后,飞起那手,向空中一亮,像是在呼唤。接着,那手猛一翻卷,手背向下,手心向上,那钉子便稳稳落入掌中。这时,再看那钉,像听话的小鸟,也像檐上的燕子,规规矩矩,齐齐刷刷,笔笔直直,竟站列成排。这时,那女子也没再出现异样的招法,只是用口轻轻一吹,用手微微一震,那钉角隐隐一跳,便突突地又飞了出去。前面,正好有一棵榛子树,时候正是新秋,那树上的榛子,似绿未绿,似红未红,貌似珍珠,也若玛瑙,非常可爱。然而,当那钉角飞出去时,竟一一地扎在那榛子蛋蛋上。好像很有目标,一钉一个,一点不乱。待过了一会儿,那女看了看,只将双手并拢,合力前推,再向后拉,连续几次,那钉角竟自行飞回。看去,一个钉角摘回一颗,那女捡起一粒榛子,放在嘴上嗑嗑,说道:“嘴馋有啥好处,这榛子还未全熟呢,可惜了。”说着,一把撒去。然后,将那钉角,又收回囊中,整整衣角,也算了事。二女,看样子是有些凶狂,但并没有害他俩的意思,同行了一段路程后,向他俩嫣然一笑,然后匆匆离去。

他俩真的有些纳闷,这大个大凌河城,怎么竟有这些人物往来。想一想,都让人心惊肉跳,他俩准备急速离开。

然而又一件怪事忽地生出。

那是在一个巷尾处,他俩忽然遇到两个少年。这两个少年,都是赤手空拳,只是头戴一顶斗笠,好像般般大小;一件褂子,脱了下来,斜搭肩上。两个少年,看也没看他俩一眼,只是在他俩的身边,风一样地飘过去了。前面,有两个景物,一是一片水泽,水面不大,院子大小,但上头的芦苇,却生得极其繁茂;一是一口老井,没有辘轳,人们提水,只好用绳。再看那井,并非太深,仅丈许,也不甚粗,只磨盘大小。这两个少年来到这里,看样子似有些走累了,便坐地歇息。永琰与王尔烈,本无搭讪的意思,只想赶路。但前面路又不熟,看了两个少年,样子并非歹人,便近前打探。两个少年中,一个个头略小的,很爱说话,道:“我俩是习武之人,习武又都有个时候,现在时候到了,我俩要就地练练。”另一个个头稍高的,插上话音,道:“我看你俩也是远场人,走累了,不妨也在这停停脚,看看我俩的一番功夫,好给你添添趣,献献丑,只是不知客官意下如何?”王尔烈生在关东,出门在外,颇识一些礼节和阅历。一般来说,他是不能随便搭讪这些路遇闲散杂人的,况且还是带领太子永琰出来,身上责任重大,不宜疏忽大意。但是此刻,他见两个少年,也无邪念,都很纯净。永琰毕竟是头次出门在外,见啥都觉新鲜,很感兴趣,没等师傅回话,也就出口一声答应下来了。王尔烈看看,点了点头,也只好照办。

那个小个少年,说话时已靠近芦苇,他盈盈一笑,说道:“那献丑了。”

说着,他向苇塘走了走,距离拉近了。然后,他将肩上斜搭的褂子摘下,从兜里面掏出一块羊肚子手巾,两端还带三道红杠。他把褂子放在苇塘边的一捆干蒲草上,用羊肚子手巾擦了擦手,便面向苇塘站定了。这时,只见他两眼紧闭,双肩平衡,然后慢慢展开双手。那手先是对着自己面部照了照,随即相对搓了搓。然后手心向前,便推了出去。看得出,那是在运气,运力,运动。大约过了半炷香的工夫,只见他往下一蹲,猛地“嘿”了一声。随着“嘿”的一声传出,只见眼前的芦苇全变了样。原来那些苇叶,都是向上向四外长的,这会儿,伴着他的这一声“嘿”,只唰地一下子,苇叶都转向了他,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抱过来似的。不用说,这是引力的作用。但这引力是咋来,又是咋发挥出去的呢?正在王尔烈这样想着时,只见那少年手一翻转,那苇叶竟像刀切的一样,都纷纷下落。然后,就在那苇叶落下,要沾地还没沾地、要贴水尚未贴水际,那苇叶竟翻转开来,飞动开来,顷刻变成了刀,只把那些站立着的芦苇杆,全部斩断,跟刀割的没二样。

大骇。

王尔烈在出任江南乡试主考官时,在江右,也就是上江江苏,曾见到类似这般的见识。

那是右江剑师赵孔修,在其舞剑时,面对的是竹丛。待其舞起剑,那剑还未到,则竹叶尽落,犹同白雪,却没有再飞起,而是变成刀,去斩削竹竿。两相对比,岂不奇了!

那高个少年,此际见小个少年表演完毕,便也立起身,说道:

“适才坐地,犹是南柯一梦。梦见我的老母亲,要我回家担水,说要烧火做饭了。好吧,我就在这,给她运点水回去。如果不够用,再到附近井台去挑。只是请你老别着急,别怪我不孝了。”

说完这话,便向身边一井走去。他在井台站住,望了望水井,然后便来个蹲裆姿势。双膝前屈,身子下蹲,臀部向后,小腿绷直,双臂伸出,以手盖井。不知他念的是啥歌诀,什么咒语,大约过了半炷香工夫。蓦地,两眼睁圆,亦似井眼。随之,一手卡腰,一手攥拳,对着那隆隆井口,浑然打去。初打时,只听水声在响,接着再打,则愈打水声愈大,水花愈溅,待过七八九拳,抡到第十拳时,只见那水花,竟然地由井口穿出。随即,分手一捧,水花四溅,犹同落雨。待他这招式做毕,改换手法,另手卡腰,另手攥拳,对着盈盈井口,再次打动。初打时,只听水撞壁声,接着再打,声音愈重,声响愈隆,待过七八九拳,抡到第十拳时,那井口处,竟有龙卷风卷起,那水拧着劲,漩着涡,打着穴,直往天上飞。也是他打拳有些热了,便站在那喷起的水柱下,让水浇个响透。待他洗浴完毕,凉快过了,拾起井台边一只闲桶,说道:

“光顾忙乎,差点忘了,家中老母,还等水做饭呢。”

随即,他将那溅出的水,用桶接了,拎着走开。其实,哪里是拎,那水桶上面的提柄,也就是那么一根横梁,离他的手,还有一二寸远,根本没有碰到。

随即,那提水少年,翩然一笑。随即,那剪苇少年,陡然一乐。